因为天气日见一日地炎热,元意愈发地懒得出门,好在嫁衣已经绣完,清闲下来的她大多是穿着轻薄的夏衣读书练字,偶尔来了兴致会作画一幅,悠闲自在地仿若不知近日府上的暗潮汹涌。
小书房里,元意放下手中的笔,端详着澄心堂纸上的几个大字,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头。偏偏腊梅就凑过来小脑袋,拍马屁道:“姑娘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元意失笑,敲了敲她的额头,“你大字不认得几个,哪里看得出好坏。”腊梅不比素梅,耐不住性子识字,至今只是白字先生一个。她再看了一遍纸上写着“多事之秋”的几个大字,叹息地摇了摇头,指挥着腊梅道:“游刃有余,筋骨不足,还是缺了几分力道,烧了吧。”
她近日一直在临摹萧恒送她的那本字帖,虽得了几分神韵,却依旧差了火候,让她颇为气馁。
素梅端了一盆清水过来伺候她净手,一边说道:“姑娘,刚刚大少奶奶差了人过来,让您有空去她那儿坐坐。”
元意搓洗的动作一顿,盯着水中渐渐洇开的墨汁沉默有一会儿,才道:“那就过去坐一坐吧。”
正在烧字的腊梅从火炉中抬头,小脸被炉火烘得通红,不解道:“姑娘为什么要去?大少奶奶无非是要姑娘帮忙管家,这种事吃力不讨好,平白惹了一身骚。何不让她们婆媳自个斗去,反正姑娘也快出阁了。”
素梅嗔了她一眼,解释道:“正是因为姑娘要出阁,才要帮忙。不然以姑娘的性子,何必趟这浑水。”
到时姑娘的婚事还不是大少奶奶操办,哪能得罪了她去。
058中馈大权
自大少奶奶回府后,就和太太争权争得不可开交,就是她们这些下人都闻到府中弥漫的硝烟味,可见其中惨烈。
大少奶奶虽然得了老爷的令掌管府中中馈,张氏也痛痛快快地交了权,但行事起来还是多有掣肘。连当初的宠妾孙姨娘都吃了不少苦头,更何况她这个不受婆母待见的儿媳,下人阳奉阴违,到处使绊子不说,就是张氏以准备元怡嫁妆为借口,对采办的事藕断丝连,弄得她分身乏术,只好寻找外援,而府上公认最受老爷疼爱的四姑娘就入了她的眼。
元意带着素梅进门的时候,就看到李氏正从隔间出来,衣衫略有凌乱,再听里面婴儿呜咽渐息的声音,立马明白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妹妹贸然前来,打扰嫂子了。”
李氏却亲和一笑,拉着元意坐下,道:“妹妹能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打扰。我那小冤家也是刚刚睡醒,干嚎几嗓子罢了,现在正和乳娘在里边玩呢,妹妹无需忌讳。”
见她没有让她看小侄女的意思,元意也不提,和她闲扯了些话题,等着她挑开话题。
李氏陪着元意说了一会子话,发现她言语中滴水不漏,心性坚韧,完全不似闺阁少女,暗暗心惊,对她又高看了几层。眼见快到黄昏,元意还是一片气定神闲,李氏终于坐不住了,提出今天的目的:“我刚刚回府,便承蒙婆婆托我执掌中馈。只是府上的事儿我还不太熟悉,又要照料你侄女,实在分身乏术,想着四妹妹你将来也是要管理家宅的,便斗胆请你来帮衬着点儿,也算是提前练练手。”
她丝毫不担心四姑娘会拒绝她的提议,执掌府务虽然劳累,对于每个女子来说都是巨大的诱惑,与男人在朝为官渴望大权在握一样,生存在后宅的女子又何曾不是汲汲以求那中馈大权?单凭孙氏和她那不舍放手的婆母,就可见一斑,更何况四姑娘这终日受嫡母压迫的庶女。
所以她面带笑容,信心满满地看着元意,脸上不自觉带出了一抹的高高在上的施舍。
元意眸色微沉,看来她这位嫂子也不是个简单的,心中暗暗警惕,垂下眼淡淡道:“嫂子看得起我,做妹妹的自然不能推辞,只是我从未管过事,怕办不好嫂子给的差事。”
“不碍事,哪个不是从无到有的,何况妹妹蕙质兰心,区区小事值当些什么。”李氏虽然惊讶她过分淡定的反应,但听她意思已经答应,便也不做计较,把在心里谋划许久的念头说出来,道:“我也不让妹妹太过操劳,就只掌管采办这一块可好?”
“采办?”元意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句,看到李氏点点头,一脸地坦诚关切的模样,被她厚颜无耻的品格给气笑了起来,“采办职权至关重要,嫂子真看得起妹妹。”
李氏似乎没听出元意的嘲讽,脸上的笑容不变,从案桌上捧了几本账册放在她面前,“这是府上近几月采买的收支账册,四妹妹你回去好好看看,有什么不懂地随时来问我。至于办事的对牌,待会儿我再差人给你送去。”
059胡搅蛮缠
李氏这般迫不及待地让她接手采办这桩肥差,无非是因为她即将出阁,就算执掌大权也只是几个月的功夫,另外也可以利用她与张氏不和这一条,借她之手砍掉张氏的势力,鹬蚌相争,她李氏半点骂名风险都不需背负,只需渔翁得利即可,真真是打的好主意。
若她只是一个闺阁少女,还真会傻乎乎当了李氏的枪手,可惜她不是,李氏这个谋划注定要落空。她李氏居心叵测地设了这个局,那也得看她愿不愿意入。
“采办之事太过重要,我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不过三姐自幼与母亲学着管家,定然比我有经验,不如就让我和三姐一起管理,嫂子以为如何?”元意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账本,盈盈笑道。
李氏的表情有瞬间的僵硬,她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元意会愿意和元怡共事,如此一来,她的盘算无异于落空了,交给元怡,和交给张氏有何区别?
她找不出理由拒绝,只能不甘地点点头,强笑道:“还是妹妹笑得周到,过会儿我就去请示母亲,让三妹妹与你掌管采办。”
元意笑眯眯地点头,“如此甚好,天色已晚,妹妹就不打扰嫂子,先告辞了。”她与李氏福了一个礼,让素梅抱着账册,在李氏虚情假意的道谢中离去。
采办的账册一共有三本,复杂而繁琐地写着近几个月的收支,只是略略翻看,就足以让人头晕脑胀。元意头疼地按了按额头,她前所未有的怀念现代简单明了的记账方式,起码不会像现在一样凑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下看着密密麻麻的繁体字。
素梅给她披了一件衣裳,关切道:“姑娘,时辰不早了,该就寝了。账册明日再看也不迟,仔细伤了眼睛。”
元意看了一眼更漏,已是亥时。她终日无事,倒不觉得困,只是陪在一旁的素梅和腊梅已经面带倦色,便道:“我再看会儿,你们先去睡吧,不用伺候了。”
她的性子一向说一不二,素梅和腊梅也没办法,再三叮嘱之后,才依依退下。
元意强于心算,算盘倒是不太会用,故而全神贯注地投入计算,忘了外物,连窗边来了人都未曾知晓。直到一道低低的咳声传来,她才恍然惊神。
她有些意外看向眼前正露出一口白牙的男子,问道:“不过些许日子没见,你怎么黑了不少?”自从老太爷寿筵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若不是因为在准备着嫁妆,她还差点忘记了有这号人物。
萧恒立马开了扇子遮住脸,只露出一双流光潋滟的桃花眼,瓮声瓮气的声音从扇子后传来,“意儿竟是一点也不想念本大爷,亏得本大爷出门在外,对你可是日思夜念,形容憔悴。你看看,本大爷都瘦了一圈。”元意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对于他的耍宝不置可否。萧恒顿感失望,指控道:“意儿,你不关心我。”
“你又没有缺胳膊少腿的,要什么关心。”为了不让他再喋喋不休下去,元意没好气地反驳道。真不知这厮是什么品种,怎么比女人还胡搅蛮缠。
“可是……”萧恒眨巴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委屈道:“意儿,我们九月就大婚了呀,关心自己的未来夫君,需要理由吗?”
元意脸色一僵,死死地盯着装模作样的某人,扯了扯嘴角,道:“你也说了,是未来。”
萧恒和以往一般,天南地北地和她瞎扯了一番,留给她一柄白檀雕花镂空折扇,调笑了一句此乃定情信物之后,没等元意拒绝,像一阵风一般消失在黑夜里。
060奴大欺主
第二日晨省,张氏难得地没有给元意摆脸色,反倒和颜悦色地给她和元怡提了几点管家的要点,而后大手一挥,让大家早早地散去。
等到元意和元怡去了大堂,一些婆子管事已经恭恭敬敬地地守在那里,鸦雀无声,一见大堂中素锦屏风映出两道窈窕的身影,早就得了消息的各位管事连忙一齐福了礼,道:“奴婢、奴才见过三姑娘、四姑娘。”
“都起来吧。”说话的是元怡,按说此事本应以元意为主,她只是从旁协助,此时轮不到她先说话,她却抢了先,可谓是赤裸裸的挑衅。
只是元怡得意洋洋地看过来的时候,元意却是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道:“三姐有要事不妨先说。”
元怡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痒,心里却憋得厉害,冷冷地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开始询问各位管事,“你们姓甚名谁,管理何事,上月账目如何,都一一报上来。”
底下的几个管事互相看了一眼,便逐个上前,口齿伶俐,调理通顺地一一禀报,神色恭敬,态度谦卑,俱是一副忠心耿耿、兢兢业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