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唇弯得更厉害,眸子凝在我身上,说:“来我这边。”
哪有拒绝的道理?我搬了一个小凳子,乖乖地坐到他身边去。他伸手捏了捏的脸,我轻皱着眉,拍掉了他作乱的手。他为我斟茶,递到我面前说:“手怎么这么凉?没法御寒么?”
客房中皆燃着雪炭,暖暖的也不冷,只是我容易受寒而已。“不想。”我摇摇头,“你以前说,知冷暖方知春秋。”
“多穿一些。”舜苍浅浅望着我,叮嘱道,“你以前…”话及此他顿了下,再没有说下去,随之又言及其他,道:“若是病了就不好了。”
我点了点头。
梅萼凝玉,彻骨的风浅静了起来。
门被轻轻推开,寒风呜咽了一声,随即又被掩下,进来的人是秋离。他臂弯处搭了一件银灰色的斗篷,暗纹中泛着银色的光泽,是凡间最名贵的织云锦。
他将斗篷披在楼轻的身上,道:“师姐,你瞧瞧合不合心意?” 不过这一声“师姐”叫的真是顺口。
楼轻道了声谢谢。
我说一来怎么就没见到秋离,原是替楼轻买斗篷去了。我打趣道:“孝敬了师姐,为什么不孝敬师父?”
秋离一脸嫌弃样,道:“你?你又不需要。”
这个臭小子。
我笑得开怀,瞟向了楼轻沉静的面容。她的气色好很多,对我们也没有那么反感,却比以往沉默很多,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秋离扶上楼轻的肩头,低声道:“过几日牡丹镇上有祭梅节,你想不想去看?”
楼轻以前在天上做将军,平常无事的时候最喜欢修炼。但秋离不同,他最不喜欢修炼,他总喜欢干些别的东西。
秋离会弹琴,每每会了新曲子第一个要弹给楼轻听;他平常喜欢研究美食,楼轻必是第一个品尝;他养了小虎崽子,一人一虎常常缠着楼轻;他喜欢游山玩水,无论是在逍清海上荡舟还是在桂子林摘桂花,他必要带着楼轻一起。
如今祭梅节,就算楼轻说不去,秋离也会磨到楼轻点头。
果然,楼轻将注意力转到我送她的梅花上,她拿起花枝看了看,然后简单明要地拒绝道:“不去。”
秋离撇了撇嘴,单膝跪在了楼轻的膝前,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掐着声音道:“难道师姐还在怨恨小离子害你被妖怪打伤的事么?”
我觉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咔擦——”一声,那一枝梅在楼轻手里被折成了两段。她冷着脸道:“你起开。”
秋离整个脸都快皱成一团了,假意抹泪道:“师姐果然是在怨恨小离子。”
我:“…秋离,你怎么不去死一死?”
秋离低低呜咽着:“连师父都怨恨我了。”
我:“…”
秋离几乎已经伏在了楼轻的膝盖上,一遍一遍地重复说“师姐不喜欢我了”。直到楼轻咬着的牙松了下来,万千的恶心感都化成了一声叹息,道了声:“师父答应了我们就去吧。”
秋离一下仰起脸来,脸上哪有什么哭泣的迹象?得逞地看着楼轻,笑吟吟问:“真的?”
楼轻点了点头。秋离就将视线盯在了我身上,怨妇样看我,看得我竟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点头答应了。
我心中一直盘算着如何教训一下广元道人。他害了楼轻和秋离,这件事绝不能这样算了。
广元道人虽然作恶多端,但平常也捉捉恶妖求求风雨之类的,功德和罪孽并重。如果让楼轻亲手杀了他,的确容易犯杀生之孽。
我思来想去,最终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广元对付楼轻不想犯杀孽,诬陷楼轻是妖怪,意欲借刀杀人。反过来,我也能诬陷他是妖怪,跟我斗法,广元的道行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楼轻和秋离两人都在广元面前露过脸,容易被他反咬一口,故这件事必须由我亲力亲为。
41.剑魄(十四)
梅花点雪,池结重冰。临近傍晚的时候,我给秋离留了书信,说过几日在牡丹镇的祭梅节上相见,我先行一步去收拾那个老妖道。
我牵着舜苍的手走出品香楼,一边给他说着我的计划,一边将手往他袖子里藏。长街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细雪,踩在上面有轻轻的响动。我走在前面,计算着舜苍不紧不慢的步伐,恰好能让他踩到我的脚印里,有种莫名的开心。
忽然,他止住了脚步,轻声问道:“你非得这样计划吗?”
“你觉得不好?”我也停了下来,侧头疑惑地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加上借刀杀人…我已经被自己机智给深深地折服了。”
我顿了顿,眨了眨眼睛,狡黠道:“你是不是不乐意扮成那个漂亮的小仙子?”
他握住我的手,眼睛盯着我,道:“我无所谓。只是有我在你身侧,你却想着做个风流倜傥的花君子去调戏别的男人,你教我如何想?”
我举手投降:“我只是随口说说。”
舜苍眸色微深,道:“阿九,你以前也是这样惹我生气的?”
我被他噎住,罪恶感涌上了心头,我只能小声地保证:“下次不会了。”
“没有下次。”他的声音冷如雪,下一刻他便将我拽到了他的身侧,我恰能与他并肩同行。
他不常生气,可我这次却明显感受到他的怒意。我以后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巴,万万不能再说那些戏言。
在长街上走了很久很久,我远远看到拐角处有一家裁缝铺。
我带着求和的心态问舜苍:“你冷不冷?不然我帮你挑一件斗篷…我以前学刺绣的时候,给你做过一件。”我比划着形状,兴致勃勃道:“上面绣的是祥云白鹤,足足有那么大,你说像水鸭,但秋离都夸我绣的好。”
尽管当时秋离是想从我这里打探楼轻喜好才松口言好看的。
舜苍没有说话,我也没有气馁。我拉着他进了铺子,掌柜的是老板娘,见我们进来,眼睛亮了亮,跟见了金子似的。
我东挑挑西挑挑,选了两件称心的貉子毛斗篷。我喜孜孜地披在身上,又踮着脚给他披上,然后亲手系了领带,得意道:“是不是挺好看的?”
他穿什么都好看,墨色衬得他黑玉样的眸子愈发得深。
老板娘见了我们这样,忙着嗔笑道:“娘子亲自挑的,您家相公哪敢说半句不好?指不定这件斗篷要藏一辈子呢。”
我有些禁不住她如此打趣,脸有些热,赶忙留了银子就拉着舜苍出去。
还没走出去几步,舜苍终于开了口,他低声道:“是我不对。”
我意欲揭过此事,遂就一言带过:“说什么呢?我们得在日暮之前赶到牡丹镇,快点走吧。”
可他似乎没有要揭过的意思,解释道:“他来地府了,跟我说了一些话。”
“谁?”
“君禹。”
我心中一紧,君禹来地府了?他见过舜苍,还说过一些话?可在这之前,舜苍都未曾告诉我。但我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君禹给舜苍说的话,一定让舜苍不好受。
让舜苍不好受的话,我不想知道。
让我想想,当我害怕舜苍答应天帝的条件而离开我的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
我靠近了他一点,疑惑地问:“君禹?君禹是谁?”
他愣了半晌,随即笑了一声。他一笑就能让枯树抽出新芽儿,让冰雪融成柔水。舜苍侧首亲了亲我的额头,唇边的笑意一直未减。
赶到牡丹镇的时候已是入夜。
牡丹镇中的人向来崇花神。冬后梅花怒放,梅花是花中君子,原是一些文人雅士定在正月聚在一起赏梅赋诗,后雅士里有佼佼者高中状元,口耳相传便言那人是得了梅花君子相助,故赏梅渐渐变成了祭梅,祭梅节便由此产生。
牡丹镇外有一个梅园,方圆三里全是梅花树。梅园中央已经摆好了祭坛,有人日夜守着,而主持这场祭祀的人正是广元。
我和舜苍来到梅园,设了结界绕过那些守园的人,一步一步踏上了祭坛。
双层的红漆梨花木的圆台上搭着法坛,坛上还是空的,兴许是要等到祭梅节那天才会摆上祭祀的东西。
我自不能变成风流倜傥的花君子,便摇身变成了梅花小仙。云髻渺渺,水红色的仙裳娇艳了一些,衣衫柔薄,纱衣下还能看到赛雪的肌肤。
为了符合梅花小仙的轻盈之感,我便只能用法术来御寒了。
舜苍跟上来,身上的衣衫亦变成银色的仙袍,脚下似有云彩生出,仿佛下一刻便能腾云而去,本就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容色平增了几分不切实际的俊美。
他手中执着三尺长的梅花枝,恰能搭在臂弯处,踏雪而来,远远看上去,真觉得是那掌管人界枯荣的花君子。
他走近了,上下打量着我。我轻笑着展手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问:“好看吗?”
他笑道:“我现在有些后悔了,貌似让你做花君,才不会招惹其他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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