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杨坚在庙里生活了十三年,别的不敢说精通,可这打坐的姿势杨坚却是最为了解的,怎么坐才端正,怎么坐才有庄严淡泊之气,这些杨坚都是了如指掌的,这才免去了在独孤信面前继续出丑的尴尬。
“这丫头很重吧?”独孤信的威严突然一敛,换上了一副慈父面孔,笑着向杨坚问道。
杨坚一愣,低头看了看睡到流口水的独孤伽罗,忍俊不禁道:“不重。”
独孤信继续说道:“这丫头啊,是被我给惯坏了,看着乖巧,实则任性得很。”
这话要他怎么接?衡量一番,杨坚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独孤信也没想要从杨坚口中听到什么,他只是好不容易碰上了一个外姓男子,终于可以炫耀一下自家女儿了。
崔氏原本是想要制止独孤信,可她都快把独孤信的袖子扯破了,独孤信还是当她不存在一样,洋洋洒洒地从独孤伽罗刚出生一直说到独孤伽罗十二岁,说得崔氏都听不下去了。
于是接下来的两刻钟,杨坚就喝着茶,老老实实地听独孤信夸耀自家女儿,暗想这家与家还真是大不相同啊。
两刻钟过后,独孤善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父亲,崔阿娘。”独孤善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尽管累得不成样子,却还是规规矩矩地给独孤信和崔氏行了礼。
“伏陀这是怎么了?怎么满头大汗的?来,快坐下喝杯茶。”崔氏赶忙给独孤善倒了个杯茶。
“谢谢崔阿娘。”独孤善盘腿就在桌边坐下了,拿起茶杯一仰头就将那样一杯茶水猛灌了下去,“还不都是五弟,一喝酒就闹腾,腿脚都不利索了,偏要往外跑。”
崔氏也知道独孤穆这毛病,赶忙担忧地问道:“那现在如何了?可睡下了?安排人守着了没有?”
独孤善笑道:“崔阿娘放心,我给他喝了碗蒙汗药。”
崔氏瞪眼。这叫她怎么放心?这孩子也是,怎么能给人喝蒙汗药?
杨坚斜瞄独孤善一眼,暗道这看似君子的独孤善坏主意也是挺多的。
独孤信大笑两声,安抚崔氏道:“瞧把你给担心的,那是蒙汗药,又不是什么□□,喝一点儿没事儿。五郎身体壮得很,不碍事。”
杨坚又瞄了独孤信一眼,心道不愧是八柱国之一,这气度,这心胸,这不拘小节,豪气!
崔氏狠狠瞪了独孤信一眼,转头对独孤善道:“伏陀,快想办法把伽罗弄下来,看着她睡下,我就去五郎那儿看看。”
弄下来?从哪儿弄下来啊?
独孤善困惑地顺着崔氏的视线看过去,这一看独孤善差点儿把手上的茶碗摔了。
“洛生去寻我的时候也没说是这事儿,若说了我定立刻就过来。。”说着,独孤善挪到杨坚身边,轻轻拍了拍独孤伽罗的后背,“伽罗?伽罗醒醒。”
“唔……”又是谁啊?独孤伽罗不耐烦地睁开眼睛。
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的人有几分眼熟,可人家睡得正香呢,做什么叫醒她?
独孤伽罗眉心一蹙,在杨坚怀里转头到另一边,继续睡。
独孤善一窘,又挪到杨坚的另一边去诱哄独孤伽罗。
如此来回数次,总也不能继续睡的独孤伽罗终于烦了,而为了能尽快入睡,独孤伽罗选择妥协,依着独孤善的意思换了地方。
终于将独孤伽罗从杨坚怀里挖到了自己怀里,独孤善只觉得这丫头比撒疯乱跑的独孤穆还难搞。
杨坚也终于见识到独孤家的人有多宠独孤伽罗了。
让他说,独孤伽罗此时是醉得人事不省了,根本就没有考虑她意愿的必要,直接把人扯走就是了,可这一家子人还真有耐心哄她。
不过,有这样的家人真好。
独孤善立刻将独孤伽罗送进了卧房,崔氏和洛容也跟着去了,替独孤伽罗打理好之后,崔氏就匆匆离开,她还是放心不下喝了蒙汗药的独孤穆。
而独孤善则又回到了偏厅,将偏厅的小门关上,三个人男人往一起一坐,表情俱是严肃无比。
☆、庙里浴佛节
没有人知道那一日三个男人聚在一起说了些什么,洛生与洛容兄妹虽就守在门外,可一个是在主屋门外守着,一个是在独孤伽罗的闺房里守着,两处地方离偏厅都有一定距离,根本就听不清三人的谈话,更不用说还隔着道门。
兄妹俩只知道独孤信与两个晚辈在那偏厅里呆了有半个时辰,当那偏厅的门再打开时,三个人的脸上俱是笑容,那笑容里自也不会露出端倪。
洛生兄妹二人合计了一下,这事儿便没与任何人说。左右参与谈话的有两个都是自家人,怎么也不会是对自家人不利的事情。
时过半月,桃花的花期早就过去,可独孤伽罗依旧会在每日清晨收到一枝桃花,这倒叫独孤伽罗的心中生出了点儿别样的心思。
独孤伽罗也问过杨坚,可杨坚死活都不肯告诉独孤伽罗这桃花是打哪儿来的,只是每天清晨都让他那八哥衔着桃花往卫国公府跑一趟。
在花期里送来的花都没什么好新奇的,独孤伽罗看过也就随手丢了,可这过了花期的花到了手里,独孤伽罗就觉得格外珍贵,丢也舍不得丢,可若要看着它渐渐枯萎就更加可惜了。
于是独孤伽罗每日都会从送来的那枝桃花上摘下一朵,或压成干花做书签,或用松脂做成装饰,不出半个月,独孤伽罗的房间里就到处都是桃花。
翻开书册,里面夹着桃花书签。床边的帷幔外加了层珠帘,翠色的玉珠见点缀着用松脂和桃花做的桃花琥珀。就连碗碟都被独孤伽罗用来做了装饰,在里面摆上桃花,再封上树脂,用木架架起来摆在桌上,看着倒是别有趣味。
除此之外,余下的桃花就都被独孤伽罗送进了厨房,再被厨房送回来时就变成了桃花羹、桃花糕、桃花酥一类的美食,就连独孤家的饭桌上也每天都有以桃花装点的菜式。
四月初八浴佛节,独孤伽罗几乎是半夜就被洛容叫醒,更衣、洗漱、上妆,尽管都是素日里也会做的事情,可却繁琐了许多。独孤伽罗喜欢些简单且干净的打扮,可今日必须穿戴得体,从发型到发饰到衣着配饰都必须是庄重不是身份,却又得衬出十二岁的独孤伽罗的活泼娇俏,不能老气死气。
洛容是昨日夜里就将一应衣饰全都选好了,可等都穿戴道独孤伽罗身上之后,又瞧着这里不妥那里不美,赶忙再换新的。四个女婢围着独孤伽罗叽叽喳喳了近一个半时辰才将昏昏欲睡的独孤伽罗收拾妥当。
被推出房门的独孤伽罗打眼一瞅漆黑的天色,无奈地打了个哈欠。
每年的浴佛节都要这样折腾,兴师动众劳心劳力的程度不亚于年节,每到这不得不披星戴月出门的日子,独孤伽罗就恨不能怂恿独孤信奢侈一把,在自家房后建上一座寺庙,也省得他们总是要在浴佛节起个大早赶到别处了。
被洛容扶着钻进了崔氏的马车里,独孤伽罗一坐稳就歪着睡了。
瞧她这副没规没距的样子,崔氏也只摇头无奈轻笑,终究还是心疼女儿,便从一旁的小柜里取出一张薄毯,盖在了独孤伽罗身上。
独孤伽罗只觉得身上一暖,嘀咕了一句“谢谢阿娘”,就扯着毯子缩了进去,实实在在地睡了。
独孤伽罗是被崔氏推醒的,本以为是浴佛节的仪式要开始了,谁知睁开眼睛时却还见崔氏淡定地坐在一旁,只用眼神示意她看窗外。
独孤伽罗揉揉眼睛,茫然转头,见车窗还是关着的,就一把推开了车窗。
“哎呦!”
一声痛呼响起,惊得独孤伽罗一愣,听这声音有些陌生,独孤伽罗又小心地将窗子开大了些。
“谁啊?”
“七娘子。”洛容凑到窗边给独孤伽罗解释道,“是普六茹郎君的小僮,来给七娘子送糕点。”
“糕点?”独孤伽罗转眼看向正在揉额头的小僮,“什么糕点?”
阿宝疼得眼眶泛红,听独孤伽罗问,就赶忙举起手上的布包,那布包四四方方的,看样子里面包着的似乎是个食盒。
“回七娘子,咱们家郎君说今日都起了大早,怕是来不及吃早饭,出门时特地让人带了糕点来,这浴佛的仪式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开始,刚好分一分,让大家先垫垫肚子。”
大家?独孤伽罗探头到窗外四处看了看,果然瞧见几个陈留郡公府上的侍卫抱着与阿宝手上一样的食盒走来走去。
“每家都有?”
“是的。”阿宝点头,“贵府的郎君们和卫国公也有份,郭夫人的也送去了。七娘子放心。”
这普六茹倒是贴心。
“谢谢你特地送过来,也替我谢谢你家郎君。洛容,给他一两银子,把那食盒送上来吧。”
“是,七娘子。”洛容依言给了阿宝打赏,然后结果食盒,转身从车门上来。
“多谢七娘子。”得了一两银子,阿宝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小的告辞。”
“去吧。”目送阿宝跑远,独孤伽罗才关上车窗。
独孤伽罗一转头,面前就多了一枝桃花。
“七娘子,别在这食盒上的。”洛容捧着那一枝桃花,笑容里充满了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