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太大,几乎没人能听见独孤伽罗的脚步声,但舞乐看得正乐呵的杨坚却突然打了个激灵,不知为何就抬头往独孤伽罗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看可吓了杨坚一跳,腾地就站了起来,而要往杨坚怀里坐的那个舞伎则直接被杨坚掀了出去。
“伽、伽罗,你怎么来了?”杨坚手足无措地看着独孤伽罗,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跑到了独孤伽罗面前。
虽然没做什么亏心事,但刚刚看着那舞姿妖娆的舞伎,杨坚还是心生旖旎,这让杨坚又觉得有些心虚。
“我不能来吗?”独孤伽罗看着杨坚,笑容温柔。
“不、不是,这咱家花园,夫人当然能来,但是律法呢?苏威他们呢?”杨坚牵起独孤伽罗的手,谄笑着看着独孤伽罗。
白了杨坚一眼,独孤伽罗答非所问道:“我在书房里帮你绞尽脑汁地修改律法,这会儿头还疼呢,你倒是在这里玩儿得开心啊,说是今日有贵客临门?谁啊?”
“诶?”一见独孤伽罗探头往花园里看,杨坚下意识地就侧步挡住了独孤伽罗的视线,这之后杨坚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余的事情,“伽罗,不是……那个……啊!!”
杨坚突然懊恼地抱头蹲下,吓了独孤伽罗一跳。
“你怎么了?”独孤伽罗低头看着杨坚,还伸脚踢了踢杨坚的小腿。
杨坚懊恼道:“原本是想给你个惊喜的,可是你这几天都没离开过书房,怎么偏偏今天就出来了?”
“什么惊喜?”独孤伽罗又踢了踢杨坚,“你闹这么大动静,还想瞒着我给我惊喜?才当相国两个月,你怎么变蠢了?”
“我也这么觉得。”让独孤伽罗这么一说,杨坚更加懊恼了。
是他炫耀过头了,这舞伎也是应人要求请来的,长安城里最好的舞伎,却忘了他们在这儿又敲又打必然会惊动伽罗。
“伽罗,你可别难为他了,他这几日都要被我们折腾死了。”花园中间突然有人开口,这声音听着有几分熟悉,却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听过的。
“不过他活该,谁让他把咱们都叫回来了,却偏不让咱们见着小妹。”
一听到“小妹”这个称呼,独孤伽罗的心猛地一颤,整个人都僵住了。
“还以为他把七娘怎么了,差点儿要严刑逼供。”
独孤伽罗猛地抬头望向花园正中的男人们,登时就泪如雨下。
“三哥……”
这一年,独孤善已经年近知命之年,早已不再是长安城中那个能骑善射的俊美郎君,以风流著称的独孤穆也沉稳了许多,笑容不再轻佻,倒是独孤藏依旧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余下的都是比独孤伽罗年纪小的弟弟们,当年与独孤伽罗分开时都还没长开,如今再见早已看不出当年的模样。另外还有一个人,面容和善,瞧着是比独孤善还要年长一些,却是比独孤藏还要沉静。
一见独孤伽罗哭,独孤善、独孤穆和独孤藏赶忙都站起来,快步赶到独孤伽罗面前。
杨坚站起来,识相地闪到一边去了。
“这怎么说哭就哭了?”独孤穆调侃道,“当年咱们小妹的眼泪可是比金子还要金贵,如今都是三个孩子的阿娘了,却变成爱哭鬼了?”
“别哭。”独孤藏用衣袖沾干独孤伽罗脸上的眼泪。
“哥……呜呜……对不起……对不起……哥……哥……”不知道该先喊哪个哥哥,独孤伽罗索性就“哥”、“哥”地喊着,一声不停。
独孤善伸手抱住独孤伽罗,心疼道:“别说对不起,你没做错什么,这些年留你一个人在长安,辛苦你了。”
“哥……”
快三十年了,从哥哥们离开之后,独孤伽罗没有一天不在思念,没有一天不在挂心,那些偶尔来往的书信根本不足以填补独孤伽罗心中的空缺。
宇文邕死后,独孤伽罗更是恨不能立刻将哥哥们都叫回来,但是她知道杨坚的根基还不算稳固,她知道杨坚很忙,杨坚忙到连她这个女人都要用上,因此独孤伽罗一直忍着不说,她想着等料理了宇文氏的最后几个人之后,杨坚就该登基为帝了,等到那个时候再召哥哥们回京也不迟,只是没想到杨坚竟瞒着她将哥哥们找了回来。
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独孤伽罗从独孤善的怀里钻出来,羞得满脸通红。
杨坚瞅准一个时机凑到独孤伽罗耳边,低声道:“那边坐着的那个,是你大哥独孤罗。”
独孤伽罗一愣,赶忙抬头望过去,再看看独孤善三人,却发现三个人在听到杨坚介绍独孤罗时,面儿上多少都露出些尴尬来。
想想也是,都到了这把年纪才见着大哥,应该是怎么都亲近不起来的吧。
“去打个招呼吧。”独孤善放开独孤伽罗,还顺势推了独孤伽罗一把。
独孤伽罗又将独孤善三人看了一遍,这才整理一下衣饰,重新扬起一个笑容,走向独孤罗,在路过几个弟弟的时候,也分别都打了招呼,但到底是不亲近,独孤伽罗也只能想着日后来弥补这段疏离。
走到独孤罗面前,独孤伽罗郑重一拜。
“大哥。”
独孤罗笑着看着独孤伽罗,道:“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不少弟弟妹妹,只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与你们相见。”
独孤伽罗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心疼,轻声问道:“大哥在北齐过得可好?”
独孤罗点点头,道:“还好,多亏父亲的一些亲友相助,不至于太落魄。”
“那就好,日后大哥就在长安城里安心地住着吧。”
“好。”
独孤罗又看了看独孤善几人,和蔼地对独孤伽罗说道:“相国大人有心,今日请来了乐伶舞伎热闹一下,只是我有些累了,年龄大了啊。”
独孤伽罗眼神一闪,心知独孤罗是跟独孤善几人说不到一起去,怕让场面尴尬才这样说的,独孤伽罗只能笑着点头:“好,那大哥就去歇着吧。大哥现在住哪儿?”
独孤罗被独孤伽罗扶着站起来,道:“是相国大人给置办的一处宅子,你可得好好谢谢相国大人。”
“我知道。”嘴上应着,独孤伽罗心里却想着杨坚用来置办宅子的钱还不都是她出,“要我安排人送大哥回去吗?”
独孤罗摆摆手,道:“马车就在外面等着呢,也是相国大人给弄的。”
独孤伽罗偷偷翻了个白眼。那也是她的钱。
“那大哥慢走,改日小妹再亲自登门拜访,与大哥好好说说话。”
独孤罗点点头,便迈着八字步,优哉游哉地走了。
看着独孤罗佝偻的背影,独孤伽罗眉心一蹙,偏头给了杨坚一个眼神。
杨坚立刻快步追上独孤罗,随便扯了个什么话题,一边说着,一边送独孤罗出门。
独孤伽罗这才转身看向余下的一大群人,再看那些乐伶舞伎,眉心一蹙,向洛容吩咐道:“洛容,给她们打赏,然后就送回去吧。”
“是,夫人。”洛容赶忙将乐伶舞伎全都叫走。
独孤伽罗这才笑着看向自家兄弟们,道:“别在外面呆着了,相府东面的偏殿是空着的,让人收拾一下就能当做是个宴厅,刚好适合咱们兄妹坐下好好聊聊,三位嫂嫂和弟妹也一起来,好好给我说说蜀地的事情。”
独孤顺、独孤陀和独孤整三人原本是不想去的,毕竟他们跟独孤伽罗不熟,而且蜀地的事情有三位哥哥和嫂嫂去说就可以了,他们与其跟着去,还不如拿着杨坚给他们的钱在长安城里好好玩玩,可被独孤善一瞪,三个人就老老实实地领着各自的妻子跟着一起去了。
☆、第 166 章
偏殿里,独孤伽罗像儿时那样趴在独孤善的腿上,听着哥哥和嫂嫂们讲着在蜀地发生过的趣事,却也没有忽略弟弟们眼中算计的光芒。
重逢的喜悦一点点地下沉,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嫂嫂和弟妹们本就不认识她,说起话来生疏是理所当然的,弟弟们与她不亲近,又过了那么些年的苦日子,对她相国夫人的身份更为在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但就连哥哥们跟她说话时也是在看她脸色。
一直只附和应答的独孤伽罗从独孤善腿上爬起来,笑着问道:“那罗延安排你们住在哪里?”
其他人立刻止住了话头,独孤善答道:“还是以前的地方,相国大人似乎是让人重新修整了一番。伽罗,这一次相国大人为了让我们回来,似乎花了不少钱,你……”
“三哥安心住着就是,那罗延的情分无需你们忧心,”独孤伽罗安慰道,“你们今儿留下来吃晚饭吧,我让洛容去准备。”
“不必了。”独孤善立刻拦住独孤伽罗,“相国大人想得周到,府里的下人和粮食果蔬都是齐全的,我们就不在这儿打扰了。”
打扰嘛……
独孤伽罗笑道:“那我就不留你们了,也省得你们在我这里拘谨。”
一听这话,独孤善的脸色突然就变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独孤伽罗。
独孤穆忙开口打个圆场道:“可不是拘谨嘛,小妹你这地方挂着牌匾叫相府,实际上可是在皇宫里面呢。”
说得好像他们当年没在皇宫里撒欢闹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