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公孙淮头一次接触西洋棋是没错,但“菜鸟”二字却完全与他没有关系,除了一开始时洛绯仗着自己了解规则不光不彩地赢了几局之外,她根本就没尝到一丁点“欺负”的甜头,反而是再一次被公孙淮的智商狠狠压制了。
公孙淮只花了三局的功夫就完全掌握了西洋棋的玩法,之后,便逐一开始摸索战法的使用,不到十局,他已经可以很娴熟地使用譬如捉双、闪击、闪将、牵制这一类简单的战术了,又过了十局后,他便将自己的战法才略运用到了其中,一招一式、一进一退之间充满了各种陷阱和战术,一个“连环计”附带“连珠妙招”耍得洛绯险些翻脸走人。
若不是顾及自己身为人君的面子,洛绯真的很想把棋子扔到他脸上去。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性感,这公孙淮认真起来怎么就这么不是人呢。
正当洛绯咬牙切齿地看着对面那个正从容不迫地布着连环局一步步引君入瓮的男人时,内侍的一声通报总算将她从愁苦愤懑中解脱出来。
“陛下,越将军求见。”
越萧这个时候来是为哪般?洛绯略有狐疑,让内侍将人带进来。
“陛下。”越萧行了抱拳礼。
“越将军这么晚进宫来见朕,莫非有什么要事?”洛绯挑着眉微微笑看着越萧。
越萧顿时颇有些尴尬,支吾了两句,才牙一咬如实说道:“不瞒陛下,臣此番来是为找相国有事。”
“哦?”洛绯眨眨眼,看了看越萧,又看了看公孙淮,心下暗忖,这个越萧,为了见公孙淮竟特地找进宫来,莫不是这两人之间有点什么……洛绯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心想着赶紧给这两人腾个地儿,嘴上却问说:“是何事,说来朕听听。”
公孙淮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也起了身,站到越萧身旁,低眉道:“是臣的私事,不便道出烦扰陛下,今日时辰也不早了,臣先告辞,改日再陪陛下下棋。”
不说下棋还好,一说到下棋,洛绯就想到自己刚才被他杀得片甲不留的悲惨经历,不由怒从中来,笑得有些牙痒痒:“既是相国的私事,那朕着实也不好多问,朕派几个侍卫送你们一程吧。”
随即,洛绯不由分说地指派了几个经常在她身边活动的高手,送公孙淮和越萧出宫。
这当然不止是送一程那么简单,而是她有心要让那二人说不成悄悄话,要他们憋一路回去再谈。
这么幼稚的报复招数,当即便被公孙淮识破,他心下不由微微诧异,对女帝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有些不明所以,随即瞟到那棋盘,顿时了然于心,一瞬间竟禁不住地牵起了唇角。
他忙低下头掩去那抹笑意,还好整以暇朝洛绯道谢:“谢陛下。”
洛绯见整他不着,越发气极,挥挥手让他赶紧gun*蛋。
二人被女帝身边的四个高手前后包围地走出了宫门,直到上了相府的马车,越萧才长长舒了口气。
“公孙,你不觉着女帝最近的表现有些奇怪么?”
公孙淮淡淡睨了他一眼,显然无意与他谈论女帝的事情,只“嗯”了一声便转移了话题:“你来找我是有何事?”
至此,越萧突然神情一肃,道:“你可听过阴书一物?”
公孙淮道:“自然听过。”
越萧说:“近来为筹备南伐之事,我特地派出了几个行事得力的心腹,暗地前往南向国探查情势,若有要紧情况,便以阴书回传通报。前两个月一直风平浪静,直到前几日,一封阴书中提到,南向国储君南兴最近忽然开始暗自招兵买马,还快讯召回了几个归附太子的势力中手握实权的地方官员,像是……”
“像是知道了南伐之事,正在提前做准备。”公孙淮脸色平静地接过他的话说道。
在这之前的几年间,公孙淮为报家仇,曾花费不少精力在南向国部署、安插眼线,为的就是能够时刻了解仇人的动向,而越萧与他乃是发小,深知他心中之恨,在南向国一事上也十分支持他。越萧从不需问公孙淮需要他做什么,公孙淮也甚少主动提出他应做什么、不应做什么,两人之间早已达到了心领神会的默契之境。
越萧沉默了半晌,又说:“我原先也想过他可能只是未雨绸缪,但他的动作实在不小,不像是那么简单。”
公孙淮道:“以南兴的性子,若非到了紧要关头,他绝不会有太大的动静,毕竟南真仍在位,身为储君,若表现得野心太大,总是不好的。”
越萧颔首:“不错,因此我想,会不会是……我们这边有南向国的奸细?”
公孙淮沉吟片刻,“有奸细不奇怪,只要这个奸细所处的位置无关痛痒,就算让南向国知道知道南伐的事情,也无大碍,怕只怕……”
“怕什么?”
“倘若这个奸细,不是某个简单的无名小卒,而是手握实权的在朝官员,更甚者,是军中担任要职之人。”
越萧大骇,下意识道:“这不可能,我从军十年,手下兵将没有我没见过的,想要在我的军队里安插眼线简直是难如登天。”
公孙淮拍了拍他的肩:“不用着急,你手下的将士我自然是信得过的,但此次南伐有三成的兵力并非越家训练出来的,而是陛下从先帝训练的暗军中调派过来。”
越萧惊疑:“你的意思是,眼线可能在暗军之中?”
恰此时,马车已驶到了相府门口,缓缓停下。
公孙淮没有回答,一阵沉默后,方低声嘱咐道:“此事先别声张,尤其不能让陛下知情,否则容易打草惊蛇。”
越萧连连应下:“我明白。”
*
又是一个月过去,待得南伐的各项事宜均准备妥当,洛绯便下令在宫中举办宴会替公孙淮和越萧等人饯行。
饯行晏上,当文武百官皆入席后,他们的女帝这才缓缓走上大殿正中的席位。
只见她身着一袭红底金纹的曳地长衣,头戴金龙华冠,一缕青丝垂落脸侧,衬得肌肤白皙似雪,她娥眉淡扫、唇色清艳、眸波流转,这样的女帝,真真可谓是仪态万方,只是当她端坐于龙椅之上,微微含笑的神情里带着撩人的妩媚与温婉,然举止中透出的淡漠,却又使得她看起来是那般遥不可及。
饶是素来也遥不可及惯了的公孙淮,见到这样的洛绯,竟也是不由怔住,半晌无言。
公孙淮年纪轻轻却身居相国之位,样貌和气度皆是举国无双,可想而知,主动向他投怀送抱、暗送秋波的女子必然是多不胜数的,而在这些女子之中,自然也不乏才貌双全之人。
自小见得多了,加之性格清冷,喜怒从不形于色,因而“惊艳”这样的情绪对于公孙淮来说,几乎是陌生的。
然而此时此刻,他分明觉得,自己的心因那高坐王位的女子而骤然悸动——非关样貌,气质使然。
这一瞬,他的心里蓦然蹦出了这样几个字——如此风华绝代,世间仅她一人。若是错过……
“陛下万安。”
群臣的呼声忽然响起,生生打断了公孙淮的思绪,他微微一惊,竟是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投向那坐于万人之上的女子。
所有人向他们尊贵的女帝低下头来,唯独年轻的相国,不卑不亢、从容不迫地抬着头,目光清冷却专注地落在了女帝的脸上。
那一刻,坐在龙椅之上的洛绯忽然就明白了从前的女帝何以会倾心于公孙淮——身居帝位,肩负着国家兴亡的重任,只有像公孙淮这样的男人,才会让她觉得,还有一个足够宽厚的肩膀能够帮她分担一切。
她也许站得比所有人高,但唯独那个人,她想要与他并肩而立。
洛绯迎上公孙淮投来的目光,随即神色一暖,盈盈而笑。
咚!咚咚!
胸腔中那颗长久沉静的心,忽而猛烈地捶动起来,一下一下,仿佛要从嗓子里蹦出来,公孙淮仓皇一般收回了目光,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拳头,思绪飞乱地回转,又想到了须臾前蹦出脑海的那句话——若是错过……若是错过会如何?他居然不敢往下想。
☆、女帝与相国的故事(七)
整个宴会过程,公孙淮经历了一次前所未有的煎熬,大殿里歌舞升平的气氛似乎皆与他无关,他面上看来虽仍是那般平静从容,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心绪是如何纷乱,而他的目光则总是有意无意地看向洛绯,却每次都换来她笑盈盈的回望。
对于她这种近乎示好的反应,他一开始是惊异,而后则是恼怒,若是换作从前,他只会当作这是女帝善意的表现,但如今他心中已对她生出异样的情愫,她这番行为,之于他,无异于是一种若有似无的引诱。
引诱?他怎会把这样的词用在女帝身上!
公孙淮微愕地瞪着手中的酒杯,一时愣怔。
一旁的越萧看了他这副模样,不由打趣:“公孙,你平素里不是千杯不醉的酒量么,今日何以几杯下肚便成了这副德性?”
公孙淮回过神来,不咸不淡地睇了越萧一眼,继续慢慢饮着杯中清酒,未语。
越萧替自己斟了杯酒,举了酒杯喂到嘴边,眼神徐徐向洛绯看去,道:“公孙,你可还记得先前我同你说,陛下最近有些奇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