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有点意外,笑了一笑,试图安抚她:“怎么了?你怎么忽然不开心了?”
顾嘉梦心说,他看出了我不开心,他是能洞察我的心情的。她暗暗叹了口气,别过脸去,也不说话。
太子闷声笑了:“好姑娘,你是在同我置气吗?”
这一声好姑娘,低沉悦耳,教顾嘉梦莫名有点脚软。
顾嘉梦摇头,她怎会与他置气?她希望他开开心心,百岁无忧。她不是置气,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罢了。
“你近来还做梦吗?”
太子看似无意问道。
顾嘉梦一听到梦字,就想起她当日特意给他说梦的情形。她的脸唰的就红了,又羞又急,站起身来,转身就要离开。
他怎么……他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她!
她起身急了些,身子踉跄,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稳稳托住了手臂。
热气从正被他托着的手臂散开,瞬间爬到了她的脸上,变成红霞;钻到了她的耳中,嗡嗡作响。
她迅速站好,也不知哪里生出的胆量和力气,用力一挣,抽出了手臂,飞了他一眼,却见他正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
刚刚消散的热气再一次涌上脸庞,她低了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是她误会了么?殿下好像也很在乎她啊。
外面一阵叫好,原来是已经讲到了太.祖皇帝大封功臣,大赦天下。
顾嘉梦有点恍惚,在先生的口中,得到天下似乎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太.祖皇帝是神选中的人,又有一班文臣武将辅佐,有白皇后相助,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太子收回手,咳了一声,温声说道:“顾姑娘坐罢。接下来是大施仁政,听着解闷也好。”
顾嘉梦悄悄舒了口气,幸好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化解了她的尴尬。
她福了一福,闷不做声,重又坐了下来。她隐隐觉得可能在殿下心里,她也是不一般的。可是,她又觉得是她想多了。殿下待人和善,也许并不是独独待她不同。只是他那句“好姑娘”,还特意提及她的梦,教她不得不多想。
太.祖皇帝登基后的故事,本就没太多趣味,何况顾嘉梦早就尽数知晓。先生抑扬顿挫娓娓道来,却吸引不了她。
她只盯着对面太子衣袖上的暗纹。
他正给她斟茶,动作流畅,举止优雅。
她想起初见时,她要看他手上的红痣,傻傻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太子抬头看看她,笑着摇了摇头,忽的说道:“孤近来常常做梦。”
顾嘉梦凝神望着他,收在袖子里的手紧了一紧。
“梦里你是个大姑娘了,举止娴雅,聪慧大方。”他顿了一顿,笑笑,“你作妇人打扮,在院子里,与孤对弈,孤侥幸赢了你一子……”
他停下来,含笑望着她。
顾嘉梦起初还听得很认真,待听到这一句,心说,可见真的是梦。殿下的棋艺实在是不敢恭维,也只能在梦里赢她一局了。明明她也教过他的,可他就是没什么长进。
说到棋艺,她倒是想起来了,说道:“我誊写了一份棋谱,在公主府。殿下要是真想学棋,不妨多跟大师学学……”
太子闻言,笑容微敛,神色有点奇怪,似乎想要说什么。
顾嘉梦知他不擅此道,索性换了话题:“我听公主说,殿下的琴就学的很好。可惜我没有耳福……”
太子瞧了她一眼,低头饮茶,过了一会儿,才道:“勉强可入耳罢了,是皇姐过奖了。”
顾嘉梦“哦”了一声,她也学过琴,可惜不擅此道。
雅间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外面先生的讲书声。白皇后建议女子晚嫁,却被太.祖皇帝以人丁稀少拒绝。女子及笄必须出嫁,否则官府强制执行……
顾嘉梦难免就记起她还在玉玦中时,他们曾谈论过此事。此时他还在眼前,可是感觉似乎比那时要疏远了些。她要见他一面,都不大容易。
“你今年十六岁。”太子放下杯子,含笑望着她,“还早了一些。”
“什么?”顾嘉梦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胀红了脸,只假作不懂,“殿下说什么太早?”
太子笑笑:“下个月,你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只要孤能做到。”竟是把这话给带了过去。
顾嘉梦有些怏怏,提起精神,有点赌气:“我想要河清海宴,物阜民安。殿下可能许我?”她盯着他的眼睛,他还没回答,她自己倒先躲开了。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不妥了。殿下只是储君,况且还不得圣宠。她这样说,他心里会不舒服吧?即使是世人眼中的谪仙,在人后,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她正要改口,他却低低地笑了。
“孤知道了。”
“呃?”
太子看着她,一字一字地道:“你说的,孤记下了。”
他认真地看着她,像是在对她承诺。
顾嘉梦心跳莫名加速,别过脸去,许久才“嗯”了一声:“其实,我,我只缺一根簪子。”
他愣了一愣,旋即轻笑:“簪子?”
她点了点头,是的。他问她想要什么,她想要簪子。去岁,她及笄时,魂魄还在玉玦中。他一个人见证了她的及笄礼,她绾发用的是他给的簪子。可惜那天皇帝赐婚,她的及笄礼连完美都称不上。
以他们现下的身份,她向他讨要簪子,确然于礼不合。可她私下赠他荷包,与他几次相会,难道就符合礼法了吗?多走一步是多走,多走两步也是多走。既然迈出了第一步,何不继续走下去?
她这辈子,大概是不会要别人的簪子了。
太子点一点头:“好。”
顾嘉梦瞧着他,她的眼睛一点点描摹着他的眉眼,温润精致,是她熟悉的模样。
“殿下,我……”
外面掌声如雷鸣般响了起来,把她到嘴边的话压了下去。她很遗憾,叹了口气,望向外面:“结束了呢……”
太.祖皇帝的故事,于四方来朝处终结,最是繁华热闹不过。
也是,只有单独讲白皇后时,才会额外多讲些后来之事。
少时小七推门进来,喜气洋洋,满面红光。她兴致勃勃复述着刚才听的故事,她对英雄美人,一向很感兴趣。
顾嘉梦瞧了太子一眼,发现他也正看向她,心头蓦地一暖,那些子郁闷和遗憾随之烟消云散。
罢罢罢,以后有的是机会呢。
故事讲完了,人也该散了。
顾嘉梦心说,这茶她才喝了一半呢,故事也没到结局啊。
……
因为公主有事先行离去,顾嘉梦和小七只能与太子一道回公主府了。
她镇定自若端庄大方。
然而她却在冲她脑海里那个不安分的小人说:“又不是第一次共乘一辆马车,你好歹争气些吧!”
饶是如此,她还是不由得面色绯红,心如鹿撞。
现在不比以前,她自己动了绮念,不比那时,心中坦荡。
太子扶着她上了马车,随后才进去。
顾嘉梦小心翼翼端坐在马车中,离他远远的。
他看看她,笑着摇了摇头。
马车向公主府驶去。
……
这一幕,恰好被站在酒楼窗口的男子尽数看在眼里。他黑沉着脸,眼中冷意渐重。
“王爷?”
姬然摆了摆手,低声道:“跟上去,看那马车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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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辚辚,车内安安静静,马车外的声音时不时飘进车里,和马车内的安静相比,分明是两个世界。
顾嘉梦只低头凝神研究衣衫上的绣样,细细思索自己方才可有什么话说的不对。仔细想来,似乎每一句话都不大妥当,对她的笨嘴拙腮,她不禁有点懊恼。
她低着头独自生闷气,自然也不会知道他一直含笑望着她。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小七忽然“咦”了一声,竟从车帘处翻了出去,干净利落。
马车还在前进,小七竟然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顾嘉梦一愣:“她……”
“无事,她的身手很好。”太子神色不改,顿了一顿,又道,“阿四也在呢,大约是察觉了什么。你不必太担心。”
顾嘉梦点点头,略略放下心来,小七功夫好,她是知道的。她犹豫了一下,终是忍不住问道:“小七姑娘要一直陪着我吗?”
她心里明白,小七到她身边,是因为殿下放心不下她,小七是来帮她的。可小七毕竟也只是个小姑娘,她也会有自己的生活,总不能常伴在她身侧。
太子看她神情,已知其意,笑了一笑:“小七性子跳脱,由暗卫转成明卫,对她而言,是一件好事。她只需做两三年明卫就好。放心吧,她的路她心里有数。”
顾嘉梦点了点头,以示了解。她沉默了一会儿,心念微动,两三年?如果现实与梦境一样的话,三年后,就是皇帝驾崩时,也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