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水……水……好多水!救命,救命啊!”
阿花的声音尖叫起来。
魏武飞快冲进屋里,端了碗鱼丸汤走进院子的姜庶摔了碗,就看见瘦竹竿似的孙天阴不知所措地被阿花抱着,阿花像个猴子,还想往竹竿上方爬。
孙天阴大概被掐疼了,但也没叫,只是缓慢地说话,说话声和平时很不一样,听上去空灵而飘忽,“现在,你浮上了水面。吸气!”
阿花猛然一个倒吸,像落水的人好不容易呼吸到空气那样,整个身体向后仰倒,浑身都松懈了力气似的倒了下去,恰倒在眼疾手快的魏武怀中。
魏武把阿花抱上床。
孙天阴的脸色就如大病一场一般,不太好看。
厨娘愣了住,脸色发青。
“我的鱼丸汤呢?”就在那一瞬,孙天阴神情忽然柔和下来,笑眯眯地对姜庶问。
“我、再去端一碗……”姜庶支支吾吾道,心事重重地走了。
☆、一六九
盯着孙天阴喝完汤,姜庶又去了厨房。
灶内火光映出姜庶忧心忡忡的脸,赵步光站在厨房门口,观察姜庶的一举一动,他在给孙天阴炖汤,鸡汤里加了不少药材,站在院子里都能闻见药味。
烧火时,姜庶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了大半天。
“孙天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姜庶一跳,火红的木柴条在他手背上烫出一道红印。他眉心深锁,看见赵步光倚在门口,拿火钳把跳出来的木柴丢回灶内,往里加干柴,把火烧旺。
“能有什么问题,他医术高明,很快就能治好阿花。不要说是小小的失忆症,就是一只脚踏进阎罗殿,也能被他拉回来。”姜庶拍拍手站起来,要从赵步光身旁走出厨房时,被她一把拽住了衣袖。
“上回孙天阴为你解毒,回来之后,你对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几乎百依百顺。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赵步光声音顿了顿,“是身体出问题了?”
猛然姜庶拍开赵步光的手,赵步光只觉得手背火辣辣的,姜庶用力不小,生气地看着她,“都说了没事!他是毒王,能有什么事?你别多管闲事。”
打从认识姜庶以来,他就是个纯逗比,到后来知道姜庶是孙天阴做的药人,赵步光大概能理解,正是因为身体的缺陷,他才用逗比的表现来掩饰,类似于苦中作乐。
现在姜庶的反常,更让赵步光确定了,孙天阴为姜庶解毒可能真的把自己的身体弄出了什么毛病。
“丫头还不睡?”
坐在院子里想心事的赵步光听见声音,回头看见孙天阴端着一碗汤过来,把汤碗放在桌上,那热气腾升起来,弥散在空气之中,模糊了孙天阴英俊的脸。
要不是这一头灰白的头发,孙天阴倒真是翩翩君子的好模样。
“怎么姜庶肯放你出来了?”赵步光摸着手背,虽然早已经不疼了,不过姜庶当时的生气和反常犹如在目。
孙天阴眯起眼睛,狡黠一笑,“我让他睡一会儿。”
孙天阴要让谁睡着,还没谁能躲得过去。赵步光趴在桌上,仔细凝视他的脸。
“哎,你男人不在,可不要看上我了。”
赵步光不理会孙天阴的玩笑,沉默一瞬之后,语气凝重地说:“要是阿花的病不好治,明天起,还是让姜庶为她医治。”
“你不相信我能治好她?”孙天阴笑眯眯地问。
“要是你都治不好,估计也没什么人能治好她了。”私心里赵步光当然希望孙天阴尽快治好阿花,毕竟她是这一局的关键,只要阿花恢复记忆,那楚九书和赵乾永的恩怨就能一笔勾销。但自认识姜庶之后,无论是姜庶还是孙天阴,都帮了她不少忙,赵步光想了又想,要是真的会因为给阿花治病而损伤到孙天阴师徒俩,那不如退而求其次,多安排人手把赵乾永保护起来。毕竟北狄人虽然可以刺杀,他们也一样可以反刺杀。
“我的身体没事。”似乎看穿了赵步光在想什么,孙天阴端起汤喝了一口,脸上仍然带着笑,好像徒儿熬的汤比什么都美味又让人满足。
“其实说来,已经很多年,没有为了救人而耗费心力。”孙天阴望天,叹了口气,“成名之后,我还不满足,想要研制出无人能解的毒||药。这世间的大夫,大多是以医术为谋生的手段,我却不是。”
也许是大家各有心事,孙天阴竟对赵步光说起了往事。
原来当年孙天阴也有个师父,他的师父是个怪人,活了快两百年还没死,鹤发童颜,医术高明世所罕见。孙天阴的父亲在山里被一种蛇咬了,恰好被这老头所救,老头一看孙天阴就乐了,叫他脱光,探查他一身筋骨,认为他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又让他背药谱,辨认药材,发觉孙天阴记忆力极好。于是孙天阴的爹娘提出要答谢老大夫时,他朝在一边给爹煎药的孙天阴一指,“就要他了。”
孙天阴家里穷,他师父又拿出两锭金子给爹妈做酬谢。
“我爹娘觉得很是划算,就让我跟着师父走了。”孙天阴满足地嗳出一口气,“今儿的汤不错,你要不要来一碗。”
见赵步光不说话,孙天阴扁扁嘴巴,拿出酒葫芦来喝了一口。
“我师父没看错,我是个奇才。正因为是奇才,我看不起许多人和事,觉得他们是庸人自扰。这世界上没有比研究更高妙卓绝的武功,更杀人不见血的奇毒高尚的事情。从一开始,我就是孑然一身,那老怪教会我一身本事之后,有一天,留给我一张字条,说他走了。当时我觉得很高兴,再也没人会天不亮叫我起来练武,也不会有人逼着我夜半三更背药性。放任自己像滩烂泥似的在床上蹲了三个月之后,我觉得得做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毕竟我和常人不同,在我看来,人命如蝼蚁,愚蠢的人太多。”孙天阴自嘲地笑了笑,“而且,从我制毒开始,就有不少权贵闻名而来,我也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做为生计所苦。因此,我行医从来就不是为了钱和名声,究竟为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孙天阴脸上闪过一丝迷茫,“直到捡了姜庶。”
孙天阴脸上的迷茫骤然驱散,嘴角浮起浅浅的笑。
那必定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他的人生开始有了羁绊。然而孙天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了,话锋一转,另起话茬,“治好姜庶那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也许这就是开窍。去除一个人身上的痛苦,能让我这么高兴,真是意料之外。也许不知不觉中他在改变我,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做回从前的自己了。”孙天阴长长叹了口气,很是遗憾,“以后大概只能做个好人了……”
赵步光被他逗得忍俊不禁,都忘了本来想问孙天阴是否有什么隐疾。
“那你得好好跟姜庶说,那小子正在生气。”赵步光说,“他现在很着紧你,你也一把年纪的人了,就不能让人放心一点。”
孙天阴眉毛一扬,笑笑地说:“我就喜欢让别人着急。”
“……”有些事孙天阴没有说,到底姜庶为什么担忧生气,想必孙天阴知道,但既然师徒俩都不肯说,赵步光也不问了。孙天阴选择了为阿花治病,姜庶选择了给孙天阴熬汤补身,两人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支持赵步光的计划。
……
黑沉沉的江面,空气潮湿,散发着一股难言的恶臭。
两名士兵听命提着牛皮灯笼小跑到江边,拨开杂乱的草丛,手中两把长木仓将江面中浸着的不明物体拦到岸边。
马儿不安地打着响鼻,不住刨蹄。赵乾德勒紧缰绳,不一会儿,士兵跑回马前,对赵乾德禀报:“江上有浮尸,上游是北安郡,看衣着像是普通百姓。”
赵乾德叫来军医,不一会儿,军医跑回,“捞上来的三具尸体死亡时间在两天前,江面上还有不少残肢。”
于是军队暂时停驻,打捞尸体,就地埋葬。
“是查汗的风格。”暮云神情严肃,随赵乾德从士兵排列整齐的尸体之间走过。
不少尸体被割去头颅,手脚斩断不知去向的也不少。在水里泡了两天,俱是面目模糊。
赵乾德沉默地走过尸体,走到江边,那江水流来的方向,也是大秦的领域。
“不能让查汗退兵。”
赵乾德的声音响起,暮云心内一凛。
“你们皇帝已经答应……”
赵乾德竖起手掌,“皇上答应的事,本王不会违背。但查汗为人凶残,不能将其逼回中安。埋葬完这些尸体,立刻开拔赶路,越早擒获查汗,越早结束杀戮。”他转过头看暮云,暮云正在点头,一手捏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要请公主帮忙。”
赵乾德的语气冷冰冰带着一股慑人的气魄,真不像在求人。暮云无奈地叹了口气,查汗屠杀无辜百姓,赵乾德肯遵守诺言饶他一命,已是大恩惠,战场上刀剑无眼,赵乾德为人光明磊落,既然答应了,就不会暗中动手脚。只是这样一来,北狄与大秦修好就显得路漫漫。半晌,暮云郑重地点头,“擒贼先擒王,我会引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