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黑还有很长时间,赵乾德索性和赵步光窝在屋子里,他看见赵步光戴着自己亲手做的蝴蝶步摇,只觉得煞好看,亲了亲她的头发。散开乌黑如丝缎的长发缠在手指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缠绵,赵步光则是折腾了一早上,十分困乏。
“你睡会儿,午饭时我叫你。”赵乾德说。
赵步光坚持了一会儿,终于敌不过困意,和赵乾德说着话就不自觉睡着了。
赵乾德看她睡着,在她弯翘的唇角边温柔地亲了亲,拉上被子。其实他才见过她没几天,每次都在夜里,每次都化妆成一个大胡子侍卫悄悄溜进她的寝殿,每次都怎么看都不够,要是可以,他真愿意在她的床边,什么都不必做,就守着她,等待每一个明天,等阳光日复一日照亮爱人的脸。
这还是“病愈”离开长乐宫之后,他第一次在白天看着赵步光睡着。
外间并不安静,城中十分吵嚷,虽然传入内院的只是零星的一些叫闹声,但也说不上是静。赵乾德心底里却充满了安宁,恰似夏日午后最适合小睡的时光,那些奔命的声音,就像聒噪却也别有情调的蝉鸣。
赵乾德摸了摸赵步光的额头,将沾在她光洁额头上的发丝理顺。
赵步光微微皱起眉,怕吵醒她,赵乾德拿开手,在床边坐了老半天,才脱鞋躺到床上,轻轻握住赵步光的一只手,他睡眠很浅,总觉得手指和手指绞缠在一起有种莫名亲昵,那亲昵感几乎让他醉了,不动声色地将赵步光揽近一些,贴着她的颈窝闭目养神。难能可贵的悠闲舒适让赵乾德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
宫中。
赵乾永下旨让出中安向南撤退,部署完毕之后,皇宫中乱作一团,承元殿的下人也都去各宫帮忙。
红蕉是被担架抬回宫里的,肩胛已被血浸透,她侧身抬起头,向赵乾永禀奏:“奴婢无能,让公主被别人劫走,该当死罪。只是也不知何故,城中大乱,援救的侍卫赶到时,劫走公主的人已跑得没影。”
红蕉刚被人救回宫,不知道东夷已经围城,待听赵乾永身边的太监战战兢兢说出中安被围之后,愣了愣,又道:“既然是围城,搜寻起来更加容易,劫走公主的少说有三四十人,想必还没有出城。陛下要是现在派人去追,也许还能找到人。”
赵乾永面对窗户站着,承元殿内第一次如此凄清寂静,这一日天清气朗,丝毫没有战乱的迹象。一早,送亲的人前脚离开长乐宫,后脚装饰宫殿的宫人就被派到长乐宫去收拾,连着上朝赵乾永都充满了兴奋感,每一件事处理起来都得心应手。
直到禁军统领禀奏东夷围城。
之后一桩一件的事情拖住了他,什么时候撤走,怎么撤走,时间、地点、布防,往哪儿撤,让谁接应,发出调集军队的王令,哪些女眷带走,哪些女眷留下,全都处置完,就是现在了。
直至现在,赵乾永仍觉得恍惚,丝毫没有战火燎燃的真切感觉。
“陛下,太后来了。”王祥福还跟着赵乾永,低声禀道。
很快,薛太后步入殿内,看了一眼红蕉,红蕉按着肩胛伤口给薛太后请安。
薛太后显然没将她看在眼里,催促赵乾永:“陛下还愣着做什么,该收拾收拾细软,安抚后宫,与大臣好好确定一下迁都的细节。”
赵乾永纹丝不动。
红蕉出声道:“太后娘娘,永寿公主被人劫走了!”
薛太后闻言一惊,但旋即面沉如水,瞥了红蕉一眼,那目光森冷,吓得红蕉连忙住嘴再也不敢出声。
“一枚弃子而已,皇帝应该有分寸。”薛太后握住赵乾永的肩,手上稍稍用力,“多年前就有人向先帝奏请迁都,中安东面临海,相当于直面东夷,只是暂时迁都,这么点小事难倒就让我儿束手无策担惊受怕起来了吗?”
澹台素挖眼那日,赵乾永就有预感,与东夷一战可能避无可避,但他没有想到会来得这样快,这样巧。
薛太后对身边宫侍打了个眼色,一名宫侍被押了进来,浑身鞭痕的下人卑微地伏低。
赵乾永认得他,曾是澹台素身边的近侍,澹台素对他十分信任。
“顾太医说,你主子的一双眼珠,挖出来之后不见了,去哪儿了?”
那近侍在牢中显然已被打得怕了,听见人声就吓得一哆嗦,身子伏得更低,恨不能缩进地面里才好。
“贵妃让人将眼珠送出,送到她舅舅那里了。”
薛太后对赵乾永说:“澹台素提前三日已经离开,这宫里也有东夷人,恰好借着此事,迁都之后重新安顿宫人,也杜绝将来再有刺客和奸细。至于东夷,既然他们已经翻脸,皇帝也不必客气,不用顾虑薛家,社稷为重。”
赵乾永神色不明地点了头,但一直不开口说话。
薛太后该说的说完了,带着下人离开,嘱咐赵乾永赶紧让人收拾,计划一下。而当她走出承元殿,赵乾永并没有立刻按照薛太后的话去做,还是怔怔站在窗前。不止今日无法再册封赵步光为妃,连那座属于宠妃的宫殿,想必到明日清晨,就已经都不属于他了。
上一次赵步光逃脱,他感觉到被背叛,她还没有逃走,他就从红蕉口中得知她有逃走的计划,但他就是想看,什么干扰都没有的情形下,她是否真的会走。一直到她真的离开,那股愤怒狂躁他根本无法控制,甚至没有给澹台素留下半点情面,当面斥责。他也没有想到,澹台素会那样性烈,他前脚离开玉阳宫,后脚就听下人禀报,澹台素自剜双目,当他发懵地赶回玉阳宫,澹台素美艳动人的脸上,多出两个让人看了心生惧怕的血洞。她手上的血和身上红色的衣裙混杂在一起,倒是不那么醒目,他听见她说:“刚入府时,你不是说最喜欢我这一双眼睛么?反正现在你连我都不喜欢了,让你喜欢过的东西,留在我身上,真是叫人恶心。”
她真是疯了。
这是赵乾永当时的第一个念头,但他是皇帝,此等大事他得处理。他给她找来大夫,她顶着那样可怕的两个血流不止的眼洞,雪白的肌肤上也是血腥,谁也不敢靠近。他扶她在玉阶上坐下,明明充满了恨意才对,那一刻澹台素却仿佛释怀了一般,他担心中的怨恨和应有的劈头盖脸的斥骂都没有发生。不会任性不会胡乱骂人了的澹台素,还是那个万人之上几人之下的郡主吗?
“她果真是。”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口气,木呆呆的赵乾永终于回过神。
☆、一四六
是夜,果然如赵乾德所料,亥时初刻,城南门开。大秦禁军兵力分布以东门为首,恰是因为南门设有机关,可直接从敌楼上放箭滚石。只消半个时辰,南门就被打开缺口。
马车行进速度不慢,但比马上颠簸和缓。赵乾德陪赵步光坐马车,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怀孕之后赵步光极少在亥时之后睡觉,此刻已经困得不行。
出城时赵步光很紧张了一把,却没有遇上盘查,城中兵荒马乱,逃亡之际,禁军都用来护卫皇族迁都。
赵步光睡得不是很舒服,猛然拍了一把赵乾德的肩膀。
赵乾德会过意来,她是嫌自己肩膀太硬,于是一条胳膊揽过赵步光的肩头,让她侧身靠在自己胸膛。捡起滑下的毛毯,替她盖好,赵乾德也闭目养神。
等赵步光再次醒来,就看见赵乾德还和她入睡前一样,端正坐着,她睁眼的瞬间,赵乾德也醒了,垫在赵步光脑后的手臂有些麻,赵步光一边给他捏,一边从窗帘缝里往外瞥。
天色渐明,云蒸霞蔚,袅袅烟雾环抱住叠翠群山。
“出城了!”赵步光一脸兴奋。
赵乾德手不麻了,反手握住她,点了点头,眼中含笑。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南洲吗?”赵步光问。
“南洲是我的封地,一旦二弟发觉带走你的是我,就会去南洲找,所以我们不去南洲。”赵乾德以为赵步光会失望,她却只是高兴地点头,就像心里揣着掩饰不住的欢喜,不时扒着窗户往外看,对前路充满期盼。
“那我们去哪里?”赵步光索性卷起车帘,用几根短簪别住,山间清新的空气涌入车内。赵乾德的手下们训练有素,即使有人留意到赵步光撩开了车帘,也没有人偷眼窥视。
“暂时决定去陵阳,也不一定,随机应变。先在陵阳找一处宅子安顿下来,等你……”赵乾德手搭上赵步光的肚子,低下头轻轻碰了碰她的发顶,“等我们的小家伙出世,再去别的地方,天南海北,有许多地方可以去。”
赵步光忽然想到,赵乾德早年征战,去的都是荒凉边地,后来被囚在宫里,最熟悉的地方是南洲,想必领略过的风光未必比得上她。他们可以一起去旅行,有赵乾德在,就是她旅行的意义。上辈子赵步光最想的就是找个人,陪着她踏遍全世界,在每个地方留下足迹和臭屁的自拍。可惜没钱没闲。
这辈子既有钱又有闲。
赵步光看了赵乾德一眼,窗外的风景都失去了魅力,她的目光黏在赵乾德身上,良久,赵步光靠在他怀里,双手揽住赵乾德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