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巷不能再回去,赵步光不能确定官差是抓贼的,还是等着自己。但她也不能离开,她在街对角可以看见青衣巷内动静的茶铺坐了下来,要了一碗茶,边嗑瓜子边听人说书,状似津津有味,实则在观察青衣巷的动静。
等朝月取了她们要带走的东西,必然会先到青衣巷找,青衣巷没人才会顺着去南洲的官道追赶。
要是抓贼,官兵最多到天黑就会收兵。赵步光觉得烦躁,说书人说的话也全都听不进去,磕完了瓜子又要来一碟炒白果、一碟糖瓜条,边吃边等,似乎就能化解去一些烦闷。
眼看着天黑下来,买菜的老妪已经回去戏院,青衣巷里还没有动静。赵步光视线内已经锁定那间挂着黑布灯笼的民居,实在是没有民居是挂黑色灯笼的,那一间格外扎眼。
茶铺不供应晚饭,赵步光觉得有些饿了,虽然没什么胃口,还是找了家饭馆先把自己喂个饱。
也许是她太着急,总觉得这一下午时间格外难熬,一直在纠结究竟要不要冒险过去,万一官兵要抓的人不是她,可能会错过最佳的离开时间。如果今日不出宫,到了晚上,很可能赵乾永就会去长乐宫,进而发现她已经不在宫里,之后封锁城门,她虽然学了点防身的功夫,但飞檐走壁还是完全不会。
这种感觉就像小学逃课,生怕在学校周围遇到熟人撞破逃课的事实,即便是相对自由的,也囿于内心而坐立难安。
等到天彻底黑下来,黑色的灯笼被点亮之后,点灯人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在门口张望。
巷子里光线十分阴暗,赵步光坐在街对面一家可以吃点小食的店内,为了不惹人怀疑,这已是她换的第八间店铺。
而天色已晚,再待下去,今日就真的出不了城了。
赵步光拿起包好的糖炒栗子,戴上帷帽,碎银子丢在桌上,小二过来收拾。
正要离开时,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一名纤瘦的女子一边往巷子里走,一边四下张望。
赵步光立刻拿起栗子往外走,店小二在身后不住叫:“钱,姑娘,找您的钱!”
眨眼已看不清走进夜幕的赵步光,小二纳闷地摇头:“这年头还有人银子都不要了,真是怪!”
黑灯笼投下的光格外阴暗,暗巷中随朝月走进而响起犬吠,赵步光站在巷子口,捡了两个石子丢她。
大概因为巷子里太过安静,朝月立刻直起身往石子投来的方向看。
民居大门就在那个瞬间打开,刺眼的强光让朝月有刹那失明,等再看清周围,就被一把长刀架住了脖子。
直至民居关上门,赵步光才敢挪动身体,她头也不敢回地转身就走,向着出城的东门而去,越走越快,后来跑了起来。
她清楚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按住帷帽加快脚步,小腿肌肉因为紧绷而发酸,但她一步也不敢停下,只能快步往城门口走。
城门口排起了长龙,赵步光按着帷帽,压低声音问排在前面的一位老伯:“怎么不让出城了吗?”
“我也不知道啊,我外孙子出生了,要是今夜不能出城,只有等明日才能过去看了。平时这时辰都能出去,今儿不知是怎么回事,姑娘要是没有什么急事,不如等明日再出城,再等半个时辰,实在不行老头儿也要回去了。”那老伯边说边摇头,脸上挂着因为无法尽快见到外孙的遗憾。
一时间无数个念头在赵步光脑中打转,她侧身踮脚张望,看见城门守卫手中拿着画像,一个个查看出城人的样貌。赵步光忽然想起,和宫中画师学画时,确实有画师为她画过像,加上朝月被捕,她心中的侥幸几乎被杀得干干净净。
可要是现在回宫,今日的一切都白费了,再想出宫恐怕比登天还难。
究竟应该怎么办?
一团漆黑中,嘈杂的人声传不到赵步光的耳朵里,有可疑的女子被赶下马车,人群缓慢地向前移动。
赵步光仿佛石化了一般,她一边随着队伍移动,一边两眼发愣地看着前面人接受盘查。又一个女人被请到了一旁,那女人还大着肚子,完全不符合画像特征。赵步光意识清醒了点,守门的士兵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只要是女人都被请出了队列。要是到了那间民居,换了男装就好了。赵步光沮丧地想,但旋即又想到,她可以现在去找男装。
赵步光东张西望起来,趁无人注意时溜出队列,返回城中找成衣店。偏偏她熟悉的是街道而不是店铺,这一转就是半个时辰,没有改换装束,她不敢直接去城门硬碰硬。
最后只得随便找了一间客栈投宿,一整日的奔波和紧张让赵步光十分疲惫,简单洗漱之后,她就躺到了床上。
怎么离开中安显得一筹莫展,朝月也被人抓住了,赵乾永会怎么处置朝月,他会像处置刺客那样,割了她的耳朵,削去她的鼻子吗?在城中徘徊时因为紧张而按捺住的胡思乱想,在这寂静的夜晚都像是堵不住的妖魔鬼怪趁虚而入,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有人搜查,她特意选了一间临街的一楼。赵步光不住提醒自己不能睡得太熟,起初是因为胡思乱想全无睡意,当睡意涌上来,却又顾不上什么不能睡得太熟,一下子就睡得死沉。
随着夜晚深沉,中安城中灯光渐次熄灭,唯独敲梆人走在街上的灯笼一摇一晃。
夜色成为最好的掩护,搜寻的士兵在空荡荡的街巷中放肆穿梭。
脏污的囚室中十字刑架上绑着个衣饰洁净的人,审问还没有开始,一袭水红衣衫的人影蹲在她的对面,要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囚室里还有一个人。
她没有被绑起来,却忽然大哭起来,即使大哭着,她也不敢丢掉手里的短刀。
“陛下什么都知道了,你还固执什么!你又不是贵妃娘娘豢养的死士!守口如瓶对你也没有半分好处!再不说、再不说我就动手了!”红蕉声嘶力竭,发抖的手抓着短刀,她犹豫了太久,久得已经不能再等待下去。
临时的囚室原先是柴房,充斥着一股子霉味,房门没关,但这一晚没有月亮和星辰,即使没有关门,夜晚也十分压抑。
“我不会说。”朝月已经不知第几遍重复这话,她是被硬推进这间院子的,当即就想到可能计划泄露了,又或者,这是澹台素为了陷害赵步光下的一步棋,也许告密的就是她自己。但当她看见扮作商人的东夷人尸体被堆在用来运货的马车里,不得不相信澹台素是无辜的,紧接着她就被人敲晕,直到醒来看见红蕉,她才彻底明白,最坏的事情发生了,皇上发觉了赵步光出逃。也在那一瞬间,她就做了决定,绝不泄露她们的路线和计划,其实也没什么计划了,赵步光到现在还没有露面,显然她已经发觉不妥改变了行藏。就在朝月胡思乱想,以此转移红蕉手中的匕首带来的吸引时,霎时间,红蕉举起匕首,落下只在一瞬间。
憋闷的一声惨叫压抑着发出,冷汗滑过朝月下意识闭起的眼睫,痛觉没有传来,朝月疑惑地张开眼,同一时刻,红蕉点燃一支蜡烛,烛光不停晃动。
意外的是,这间囚室非常大,墙角边坐着被黑布罩住头高矮不一的五个人,红蕉的匕首正正扎在其中一个人的心窝里。
……
家中恰好在晒腊梅花干,外婆行动不便的手从中拣出坏掉的花瓣,外婆蒸了几块她爱吃的桂花蒸糕,招呼着朝月吃几块再走,她就走晚了。
外婆皱巴巴的脸上挂着不满,抱怨道:“怎么这么快要走呀,就算给皇帝当差,也不能不让人吃饭!”
直至嫂子回来说饭煮得不够,外婆多给她包了几块蒸糕,离开时朝月觉得累赘,就丢在了街口的垃圾堆里。
……
血从匕首滴下,浸染在黄地碎花的布裙上。
满面泪痕的红蕉一把扯下蒙头的黑布,干枯的脸显现出来,嘴里塞着布条的老人只能发出微弱的喘息声,她痛苦地闭着眼,没有力气抬头去看发生了什么。
朝月大张着嘴,却没有发出尖叫,她不想让外婆听见自己的声音,却忘了刚才说话的声音应该已经被面前的人们听了个一清二楚。朝月难以置信的目光落在红蕉脸上,红蕉躲避开,软软跪倒在地。
那高矮不一的五个人,依照从高到低的顺序,是朝月的大哥、大嫂、父亲、外婆和小侄。
当红蕉再次举起短刀,朝月只觉得还没有下落的利刃已经扎进了自己的心窝最柔软处,明明身上没有受刑,她却只能近乎崩溃地低叫:“住手,住手……我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会说,放了他们!”
“当啷”一声短刀落在地上,红蕉愣了会儿,捡起短刀扑到刑架前,朝月听见一声嘶哑的叫声,她的外婆口中不断涌出鲜血,血色令人心惊肉跳。
朝月流着泪被解下来,立刻要求为外婆诊治。
赵乾永走入囚室,他近乎无情地捏起朝月的脸,那无形的压力让朝月浑身一抖,就像素食的幼兽遇见了凶残的肉食动物。
“什么时候说完,什么时候有大夫。”赵乾永示意侍卫将朝月的亲属都带出去,独自一人坐在了黑暗里,冷眼睨着跪在地上没了力气的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