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赵步光整个人神智都在涣散,她的四肢抽搐着。
朝月眼角发红,咬着嘴唇,对顾安之低喊:“想想办法,想想办法,顾大人,您没有办法为公主止痛吗?”她想起来什么,在赵步光床头的抽屉里翻找,翻到装药的盒子。
赤红色的药丸被送到赵步光的嘴边,朝月想捏开她的嘴,发觉赵步光牙关死咬,根本捏不开。
“顾大人!您想想办法啊!”泪光渗出眼角,朝月端着水的手一直发抖,清水洒在赵步光的脸上,她似乎清醒了一瞬,双目对焦起来。
“不吃……”抬手打翻了朝月手里的药盒子,碗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朝月瞪大眼望着赵步光,弯下身拍了拍她的脸:“殿下,殿下?”
“不吃、不吃、不吃……我不吃药……”赵步光吃力地抬起头,死盯着滚在地上的药丸。
朝月忙捡起来放好,声音极轻地安慰她:“好,不吃药,不吃药。”眼睛却因为着急而通红,盯着顾安之。
顾安之满头大汗,对着赵步光的穴位又下两针,赵步光眼睑收缩,面部抽搐两下,稍微平静下来,但手脚仍在毫无意识地不停抽筋。
朝月别无他法,只能打来热水为赵步光擦额头和脖颈,握住赵步光的一只手,那只手冰凉,一被握住就紧紧反抓住了朝月的手,朝月的手背被抓出血印,仍然不肯松手。
因为不能用药,顾安之只能用金针刺穴,通过赵步光的神情和肌肉收缩来判断她的疼痛是否减轻。虽然收效甚微,起码她显得很是平静,呼吸也稳定下来。
谁都不知道,赵步光的脑子里飘着数不清的回忆,像是从前训练赵乾德的时候因为别人靠近她他会扑上去咬人,像是和赵乾德在章钰台一次次私会,像是他温顺地为她挽发,给她剥橘子,这些回忆让疼痛变得不那么可怕。近晌午时,除了手脚时不时抽搐,赵步光看上去疲倦已极,朝月想解开她的手脚,被顾安之阻止。
“昨夜殿下吩咐,等到她清醒过来才能解开,我想还是按照她说的去做,毕竟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这种毒是怎么发作的。”
朝月转头看了眼赵步光,半晌才微带哽咽地说:“我去端一些汤水来,看能不能让她喝一点,这样才会有力气。”
等朝月出门之后,赵步光霍然睁开眼睛,她的双目被血丝布满,她无奈地望着顾安之,声音发哑:“给我一针,让我晕过去。”
顾安之不敢耽搁,翻找出金针来,两手按着赵步光的皮肤,金针轻而易举刺破她的皮肤。
赵步光闭上眼睛,在激剧的疼痛中,金针刺破皮肤几乎没有感觉。当顾安之停止任何举动,赵步光大口喘息,因为屏息等待陷入昏睡的时候憋住的疼痛又涌了上来。
看她张开了眼睛,顾安之绝望地意识到,他没办法把她弄晕。
而赵步光又开始挣扎,激烈的挣扎能让手脚和捆绑她的布条摩擦出痛感,在挣扎中力竭,能中和和转移疼痛。
一阵闷响过后,门外传来宫侍的声音,通报皇上驾临。
顾安之立刻站了起来,慌忙扭头看了一眼赵步光,赵步光疼得连嘴唇都在微微发抖。
“怕什么就来什么……”她目光游移,直觉让她搜寻刚才洒了的药,她的声音虚弱:“快,那里,还有一颗药,快收起来,放回原处。”
顾安之忙捡药。
“别让皇兄知道有解药,告诉他我已经吃过了。”
顾安之慌张道:“这是欺君……”旋即打住,他也不是头一回欺君了,他已经帮赵步光瞒住了有孕一事,再多一件也没什么。赵步光显然没有听清他刚才的话,疲惫不堪地闭着眼吐息,他很清楚她没有睡着,她根本没办法睡着。
☆、一三五
很快赵乾永步入寝殿,皇宫的任何一个角落,对他而言都不是禁地。
顾安之起身行礼,在那之前,赵步光已经命他卷起帘子。
赵乾永皱了皱鼻子,空气中有一丝血腥气味,他很快走到床边,皱眉侧头问顾安之:“毒发了?”
满头大汗蜷在床上的赵步光已经让顾安之将被子都铺叠在身上,为了不让赵乾永看出异样,甚至放下了一半床帐。
“是,殿下已服用了药物,需要好好休息。”
“要多久?”赵乾永问。
“往常毒发也要一日,恐怕这次也是……”
赵乾永坐到榻头,手往被中探去,听见顾安之的声音:“陛下,此次睿王府送来的药有些不同,公主需要绝对安静的休息,她好不容易才睡着……”
其实赵步光没有睡着,她只是闭着眼睛,这种虚弱的时刻,要是还要面对赵乾永,那就太力不从心了。
“嗯。”赵乾永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
顾安之还想说什么,被赵乾永扫了一眼,王祥福拉着他往门外退去。
一丝怪异闪过赵乾永眼底,方才他的手没能在被子里应当是赵步光手的位置摸到她的手,赵步光紧紧闭着眼,面容苍白,汗水湿透了她的脸。
赵乾永一边嘴角上挑,从容掀开被子。
眼前所见还是让他震撼得难以平复紊乱的气息,他费解地望着熟睡中的赵步光,想不通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绑起来,这是她的寝殿,没有她的允许,下人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把她绑起来。
赵乾永轻轻拍她的脸,唤了两声她的名字。
赵步光只得睁开了眼睛,鼻翼因为呼吸困难而艰难喘息,她低声沙哑地说:“别碰我。”
赵乾永脸色铁青。
赵步光解释道:“我浑身都疼,要是不想我这就疼死,就不要碰我。”
“好,我不碰。”见赵步光强抑疼痛,眼前虚弱的脸和存在记忆深处的某个人重叠起来,那人虚弱得快死了时,也和她一样,也是说让他别碰她。只不过理由完全不同,她说的是,“你让我恶心。”
“给我一杯水。”
赵乾永被赵步光的声音惊得回神,几乎立刻去桌边倒来水,赵步光躺着没有办法喝水,水都从她的唇边流了出去。
“解开这些玩意儿吧,也没什么用。”赵步光无奈道,有了这些束手束脚的布条,她确实不能伤到自己,可现在她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已过了能伤害到自己的时候。看来下次只绑两个时辰就够了,还好这个忍冬的体力不怎么样。赵步光在心里嘲弄自己,手被解开之后,迫不及待喝了两口水。
“别着急,还有很多水。”赵乾永起身又倒来一杯。
等赵步光喝够了,赵乾永才扶着她躺下,她像一只虾子一般蜷起来,没有多的功夫和赵乾永说话。
赵乾永却不是能容忍旁人将他当做空气忽视的人,他伸手摸了摸赵步光的额头,发觉像这样轻的触碰,也会让她感觉到痛,于是不敢再动她,只是不停说话。
“朱羽已经赶去北狄,下月初二,北狄将会为大哥和暮云公主举行婚礼,届时大秦也会燃放一整晚烟火庆祝。你不是喜欢放天灯吗?我已让匠人照着上次你做的那些天灯,赶制一批天灯,为大哥庆贺,为大秦祈祷国运昌隆,你也可以写一些心愿在上面,还有都翠那丫头,你不是很喜欢她吗?要是你真那么喜欢她,可以留她一直住在长乐宫。”
听人说话确实有很好的转移注意力的效果,赵步光不知不觉也听起赵乾永说话来了,但她不想让他发现,索性闭着眼睛,只是身躯时不时的抽搐仍然显示着疼痛。
“你喜欢大哥。”
赵步光肩膀缩了缩。
因为不能触碰赵步光的皮肤,赵乾永很轻地卷起她的头发,让她的发丝缠绕在手指尖。
“我承认,能把大哥送去和亲,我很高兴。这样、这样我就少了一个对手。但如果不是暮云公主也问我要大哥,我不会下令硬要他去和亲,都是误打误撞。你为了大哥疯为了大哥伤心,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疼吗?我也觉得疼。”赵乾永絮絮叨叨得像个老头,“你每一次毒发,对我都是煎熬,你每一次遇刺,我都恨不能把刺客碎尸万段,你每一次去睿王府,我都只能盯着奏折发愣。都是因为我不够强大,所以才不能逼皇叔交出解药来,要是能像父皇一样,朝纲独断,我又何必受制于人。”
“嘶嘶”的气流声从赵步光的喉中发出,赵乾永几乎立刻就发现,她想说话,但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想扶她起来,又不敢碰她。
赵步光深吸了口气,半晌,吞咽都觉得疼痛的她才发出声音来,“不要说了……”
“好,不说了。”赵乾永扯起唇角笑了笑,喃喃道:“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但是有一句话,我憋得心里难受,时时刻刻都让我难受,我不知道还能忍受这样的难受多久。”赵乾永一下一下抚着心口,半晌,他才低头凝视赵步光的脸,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汗水,“一开始我是在利用你,可后来不是,现在大哥已经不可能再娶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最不想听见的话还是出口了,赵步光猛然闭上眼睛,好像这样就能假装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