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月才十三,身量未足,个子还没赵步光高。
樱唇犹豫地绷紧,眉心蹙起,似乎下了坚定的决心。朝月一副豁出去的样,快步上前。
“王公公,本宫的鞋好像勾住了,您来帮本宫看看。”
赵步光及时地挽救了王公公,于是被满盆凉水泼个正着的只剩下赵乾永和一个倒霉的小公公。
“皇上!”王公公一回头便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赵乾永披头散发,摇摇欲坠地坐在湖边。雪天刚过的井水,那不是一般二般的凉,赵乾永自头到脚,从外到内,来了个透心凉。
他这才回过神来。
面前便是玉矶池深不可见的湖水,他只差那么点,就要踩到湖水里去。
龙袍又湿又重地挂在身上,风一吹,赵乾永立刻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于是长乐宫上下登时宫人鱼贯穿梭,百来号人折腾到大半夜,皇帝总算喝上了热姜汤,裹着厚厚的被子,出气滚烫地坐在榻上。
而面前伺候姜汤的,正是下令让人泼他一头一脸冷水的前任婢女现任皇妹。
赵步光吹凉了勺子里的汤药,对着皇帝“啊”。
赵乾永双唇紧闭,宁死不屈。
赵步光无所谓地动了动眉毛,勺子放回碗中。
“反正难受的不是我。”她以正常人听不见的声音低声咕哝。
“你说什么?”赵乾永说话时只觉自己两只耳朵里嗡嗡嗡的。
“臣妹说,皇兄何时想喝了,便叫一声,臣妹便来服侍。”
最大的一只嗡嗡闹得赵乾永的头更疼了。
“喂我。”
堂堂皇帝满腹不满都挂在了下拉的嘴角上,但他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张开了嘴。
赵步光不紧不慢地一勺一勺伺候着皇帝喝完姜汤,催促道,“皇上快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你哄孩子吗?”赵乾永有气无力道。
赵步光笑眯眯地替他拉好被子,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胸口,“睡饱了才有力气瞎折腾。”
赵乾永压根没听见,疲惫地闭上眼,醉酒后的困顿袭上眼皮。
然而赵步光起身要走,他却又敏感地察觉到,威严十足地下令道,“在这儿看着朕睡着,才准走。”
“……”已起身的赵步光坐了回去。
没一会儿,见赵乾永一直没说话。
赵步光轻手轻脚地起身,还没迈开步子,脚踝一紧。
她没奈何地又坐了回去。
这皇帝比她家小丸子还难缠。
偌大的宫室之中,高梁、大柱,统统寂静无声。来了古代就养成了早睡早起好习惯的赵步光有点困,上眼皮着急要和下眼皮亲热。
忽然间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朕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赵步光立刻警惕地睁开眼。被被子裹得像只粽子的赵乾永在半梦半醒之间,眉宇紧蹙,茫然地哑着嗓子重复道,“朕做错了什么。”
不,不是重复。
赵步光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很烫,便起身唤进来下人,打来水放在手边,替赵乾永擦拭额上冷汗。
“朕错了。”随着这声低哑的忏悔,赵乾永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此时殿内无人,赵步光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地拿帕子将他的眼泪擦了去,又沾了点水,打湿他干裂的嘴唇。
那一晚,赵乾永睡得很不安稳,赵步光更是一夜未睡。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皇帝便早朝去了,赵步光则是四更天去睡的,二人没碰上面。
只不过没到午膳时候,宫里就传了个遍——
皇上又睡在长乐宫啦!
这消息传入各宫,各宫主子脸上都有点不好看。闻人欢一听就知道很是不妙,果不其然,雷打不动要午睡的澹台素刚一过午便领着宫人们上了凤栖宫。
“永寿公主年满十六,该是时候找个驸马了,不然到时候等成了老姑娘。就算是先帝的女儿,也难以赐给什么好人家。”
茶上了来,澹台素看也没看一眼,就等着皇后一句话。要指个婚还不容易?东夷的贵族随便挑。
“妹妹不知道,为着公主和亲的事情,我朝同北狄还没个分辩,皇妹一时还嫁不得。”
澹台素素来懒得给人好脸子,东夷女子性子素来泼辣些,姐姐妹妹的闹得她十分心烦,只是一张口,话还没来得及说,又被皇后堵了个满脸发白。
“皇上如今连个说话的兄弟都没有,唯独有个妹妹,也才刚能常见面不久。过得一两月,自然便好了。”
澹台素极是勉强地撇嘴道,“我族中兄弟姊妹便不见得有这般多的话要说。”
闻人欢换了副高深莫测脸,喝着茶,却不答话了。只打发了澹台素回去之后,将前一日陪同赵乾永出宫的御前的个小太监小丰子叫到跟前问话。
作者有话要说: 冻得脑子都浆糊了。
想对第一个评论的妹子/汉子唱: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妃难(4)
说赵乾永“幸”了两次长乐宫之后,赵步光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危机四伏。
她想养条狗吧,刚养两天,喝了厨房一碗汤,挂了。
她想养只猫吧,还没来得及享受一次亲热的猫爪,吃了厨房一条鱼,没了。
她想要不学着剪剪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吧,没等下刀子,萎了。
于是这天趁着梳头的时候,赵步光朝翠微姑姑下了道命令——
“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长乐宫,送的东西通通不收,长乐宫上下百多号人,要是谁敢私相授受,拖出去乱棍打死。”
翠微将赞许收在眼底,略欠了欠身,“是。”
“不过打死之前,先告诉本宫一声。”
毕竟草菅人命是不对的。
只是可惜了那条狗,是只小京巴,鼻子上有条忧郁的沟。猫也可惜,还是只奶猫。花草她不熟,总归也是什么名贵的玩意儿。
大抵长乐宫出的事传了出去,头前两天发生的事,这日里没到晚膳,皇后便下了道旨,命各宫彻查自己宫中,私藏□□的,统统罚作苦役,女的充去冷宫,太监罚入刑室,各领一百棍。
晚膳时候,连赵乾永都听说了,正好是在凤栖宫用晚膳。
“听说皇后动了怒?”
闻人欢自然知道赵乾永要问的是什么事。
她放下筷子,接过身边宫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才慢条斯理地屏退左右。
赵乾永神色如常地吃着菜,听闻人欢开了口,“如今既然是皇上的妹妹,就应当摆出公主的架子,否则是个人都能在长乐宫动手,皇家的颜面往哪儿摆。再说那些腌臜之物,本就不该出现在后宫,无论宫人嫔妃犯错,理当交由刑部问审之后再作处理。”
赵乾永没做声。
闻人欢担忧道,“皇上太惯着后宫了,总该立些规矩才好。”
赵乾永一边嘴角勾起,“那皇后说怎么办?”
“除了查毒之外,各宫里禁止私下刑讯打罚宫人,光有刑室不够,宫中应再设浣濯局,警示后宫洁身自好,凡在后宫为非作歹之人,交浣濯局调查审理。”
赵乾永想了想,又问,“那浣濯局官员如何选拔?”
“有能之士居之。先由尚宫总理,再逐步选拔出官员,臣妾想,等同前朝,也是官吏。便称之为女吏。”
“就这么办吧。”
于是中宫旨意一下,后宫众人无不收敛。
唯独是昭纯宫朱妙竹一片愁云惨淡,脾气都发不出了。
这会儿弄个抹额,支着头,蜷在罗汉床上头疼。
伺候在旁的还是方冉,也只有方冉了。本来采女位份不高,单独伺候在旁的宫人总共三名,另两名都因查毒一事被罚。
方冉伺候人越发的小心,生怕脾气不好的主子拿她撒火。
“没吃饭啊,重一点!”眼见着离皇帝再来昭纯宫的日子没几天了,朱妙竹不仅没能找到单独“偶遇”天子的机会,还失了两个得力助手,急出了一嘴的燎泡,一说话就连嘴皮都疼得犯抽。
方冉默不吭声地拿捏着手劲,注意力全在手指上,朱妙竹说的话她也没听清。
“这事明日早朝之后务必办成,听见没有?!”
方冉自然是没听见,不过好在朱妙竹紧接着修书一封,方冉略略认得两个字,便知道了。她不消停的主子,要她传书给家里二哥,虎门将军,朱羽。
说来朱妙竹还有个长姐朱怀素,同住在昭纯宫,她却从未想过要与亲姐相互扶持。在朱妙竹看来,争宠这种事,不来阴的已算是顾念了姐妹情谊。况乎朱怀素在家中没少得父亲宠爱,脑子被驴踢了才要与她相携相扶。
翌日朱羽是收到了信。但未免觉得这三姐有点异想天开,他一六品外臣,如何能入后宫,索性只当没看见。
本来方冉是跑不了一顿打,现在中宫又有令,不让随意打罚宫人。
朱妙竹直气得嘴上泡都破了。
而正是这一嘴破了的泡,让她成功吸引了赵乾永的注意。
当然,绝不是皇帝有什么特殊嗜好。
幸昭纯宫那晚,赵乾永依然如平日一般的郁郁。上个月他想了个妙招,反正九名采女都住在昭纯宫,干脆一并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