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忍耐两月后,终于抓到了季洪强抢坊女成婚的把柄。
“本就是要让王世强他们知道唐坊开田,却又摸不清才好。去年我们故意和往年一样从外面买下五万斤粮,现在只有三天的存量却没有买粮的动静,王世强未必没得到风声,他不过只是试探罢了。”
她顿了顿,又解说着,
“我现在不用从他手上买粮,将来当然也不会在粮食问题上受福建陈家的要胁,于他本是有利。他逼上门来只是想让我知道,如果真让他退无可退,他是不怕翻脸为仇的。”
她知道,这季洪现在虽然面上顺服,心里打的主意肯定还是和当年一样。
但想起二郎在他身上花费了许多心血,总算也没有白笼络了他,本也是好事。
而且,他如今也没有再做出以往开坊时的恶行来,三年前在山里的田庄为了护庄也是立下汗马功劳,她本来一直对他表面客气实则冷淡的脸色,便也平和了一些。
“是,大娘子,是小人多虑了。”
季洪听出她口气有变,虽然献策没有被采纳也是心中喜不自禁,却也再不敢犯当初骄慢的恶习。
打从她三年前准备嫁到大宋去,就开始在坊中清点嫁妆,整理帐目。
接着半年前,季辰龙二十岁成年礼正式分家,他就发现,捧二郎上位做坊主最好的办法不是和大娘子对着干,而是老老实实听话,踏踏实实替她辅路。
只要熬到她顺顺利利嫁出去,嫁得远远的,他季洪也就熬出头了。
只要大娘子不在,季辰虎和南坊那些不长脑子只会挥刀弄枪的小子们,根本不配和二郎抢坊主之位。
否则大娘子怎么会把季氏货栈放在二郎名下?
全坊上下现在都认定二郎是将来的坊主了。
“分家之后,季氏货栈我放在了二郎名下,坊里的上千条板船和南坊大屋我放在了三郎名下,除了他们各自名下的私产,南北两坊十二条河道和坊里货栈、码头都算是公产。我都暂时放在了季氏货栈让二郎代管着。等他回来,把总帐拿来给我看吧。”
“……是,大娘子。”
季洪虽然心中震惊,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要查总帐。
总帐不是细帐,不是用来查亏空而是查财产总数。
就算她还是心疼亲弟弟,有重新划分财产的打算,但季辰虎最近在南坊越亏越大的那些帐目她不可能不知道,否则外头那些南坊小子们在闹什么?
他们不就是怕今天七月初一的查细帐?
不过他难免又心中窃喜。
二郎手上的帐是一清二楚,半点不怕她查的,越是查越显得二郎才德兼备,不像季辰虎那样自己花钱散漫,手下人也个个跟着捞油水。
三年前,还要连累大娘子掏嫁妆替他们南坊补亏空。
就算是这样,半年前分家时再一查,仍然是一笔笔的烂帐。
他连忙应了查帐的事,见她没有再提别的事,便把手里一直捧着的鹁鸽举起,把鸽脚下取来的消息递了过去,道:
“大娘子,下关口分栈点里传来的消息,从平安京城出来的扶桑官员确实是式部丞。他坐船横渡了濑户内海,出了下关口后,就去海上迎接了大宋的船队。”
她匆匆看过,见得王世强说起的消息无误,才点了点头。
此时也有了忧心。
下关口分栈点没有传来季辰虎的消息,他果然是嫌弃内海里的扶桑海盗没有多少油水,所以才跑到东海上去打劫了。
她叹了口气,看向小院里门倒屋乱的南屋,那是分家前季辰虎的住处。
而屋子里那一片狼籍,是分家时的一场争吵后留下来的。
半年多前,她第二次整理出全坊的帐目,公示给了南北两坊后,就宣布:
把本来要平分给两个弟弟的十二条河道,全都暂交到了二郎手上。
季氏货栈在以后三年内,会全权管理。
季辰虎也已经是十九岁,早过习惯了想要什么就伸手拿,反正有亲姐姐在后面填帐的好日子,哪里肯吃这样的亏?
他恼得在院子里大声吼叫了十几声,虽然不至于去和二郎撕打,他也几乎要当着她的面把屋子拆了才甘心。
那时,她也是站在这院子里,冷眼瞪着他。
那个十年前守在姐姐尸体边的粗糙小男孩子,此时完全已经长成了比她高上两三个头的彪形大汉,他随便抡一个拳头,几乎就和她的脑袋一样大。
他憋着气,拳头抓得咯咯直响,脸上的神色完全就是一副“你要不是我阿姐,我早就把你揍得稀巴烂”的暴燥和愤怒。
然而,到最后,他也只是铁青着一张脸,胡乱抓了几件衣服,负气离开。
自此,他的主要财源被她彻底切断。
南坊的小子们虽然一心都跟着三郎,南坊坊民又都是跟着季辰虎从南九州岛迁来的,他们上上下下铁桶似的,个个都喊打喊杀,他们认定:
一定是北坊季二郎故意向南坊泼脏水,就是为了抢季辰虎的坊主之位。
但眼看着坊门前一笔笔贴出来的亏空帐目,他们到底还是掀不起大浪,只能眼睁睁看着季氏货栈落到了二郎名下。
从那时起,季辰虎就再也没有回过季家小院,她也整整半年没听过他叫“阿姐”了。
“大娘子,南坊的帐我已经算了五次了——大娘子可以召汪妈妈来查帐了——”
从头到尾一直站在她身边静听的小蕊娘,见着她看着南屋不出声,知道她是想起了季辰虎,不由得拉了拉她的裙子,提醒着她:
就算李先生那边正打点着财货准备去赎季辰虎,但那南坊他那些手下,却还在季氏货栈门前闹腾个没完。
他们死活不愿意被查帐呢。
020 佳婿远来(上)
更新时间2015-1-10 11:44:02 字数:4969
她笑看向小蕊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却是向季洪说道:
“帐已经算清。既如此,你回去和李先生说,叫汪婆子到货栈里去,我有事问她。”
季洪一听又是大喜。
他当然也看到王世强腰上那偷取的坊牌了。除了汪婆子谁又敢做这样的事?
他知道汪婆子这回要栽在她手里,吃个大亏,喜不自禁之余不由得有些忘形,故意问道:
“大娘子,那货栈外领头闹事汪宝儿——”
他想挑唆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冷冷瞟了一眼,顿时闭嘴。
“下令,封锁坊中大街。他们要是再不离开,就全都押去里老会等着,让他老娘汪婆子来接他回去。”
汪宝儿当然就是汪婆子的小儿子。
他刚才在栈里时,看着汪宝儿那些南坊蛮横小子的嚣张模样,他们竟是仗着三郎的势,比他季洪当初在坊里还要横行无忌。
他虽然恨不得一踹飞那混帐小子,给他点颜色看看。但一来,忌惮着他老娘杀过来放泼耍刁,不好应付,二来更不愿意过些日子三郎回来,有借口宰了他这只小鸡给汪家撑腰。
汪婆子毕竟是三郎的养母。
当初大娘子进寺为奴,哪里能带着两个未满十岁的弟弟?
扶桑以佛教为国教,寺院如同各地领主,名下有大批田产和劳作交供的农民。
寺外的野和尚们没有官府认可的身份,可以随意和女子、女尼同-居生-子。但寺内富有的僧侣、僧官们一旦发现破了色-戒,官品可能难保。
所以他们泄-欲的对象极少是女子,更多的是从商人手上买来的男孩子。
而筑紫港一带延绵百里的鸭筑山山脉,统统都是驻马寺的地产。
在她上山前,就如把二郎寄养在了李先生家中一般,她也把三郎寄养在了汪婆子家中。
李家和汪家,都是当初沼泽那座小渔村里的十几户人家之一。
不仅曾经收留过季家三姐弟,他们还是季家的老街坊,唐坊当初合力开坊的元老。
但她要是想整治汪家,十个三郎也拦不住她。
“是,大娘子。”
他连忙应了一声,暗暗欢喜:
南坊亏空的事显然是在劫难逃。
连带着南坊那二三千户蛮子们,都要被她铁腕打压。
免得他们暗地里支持季辰虎和二郎争夺坊主之位。
季洪为了传令,已经离开小院。
她看了一眼角落杂草里的老母鸡,又看了看空空的南屋,叹了口气,牵着小蕊娘的手,带着她一起出了院子。
小蕊娘走在老街上,看她一眼,虽然好奇坊外陈家来求亲的事,却知道不是撒娇打听的时候,
“大娘子要怎么问汪妈妈呢?”
小蕊娘吐了吐舌头,猜到她离开季家小院,是要去季氏货栈所在的坊中大街,
“我听说,汪妈妈她平常也就怕季三哥,不敢和季三哥闹。其余坊里的叔叔婶婶们,就连李先生也不敢和她吵嘴呢。”
“她呀……”
她笑了起来,“她寡-妇带大两个儿子,当然是个厉害人。”
小院外的老街街口处,已经有内库坊丁坐在了牛车车辕上,准备赶车。
血红的艳阳照在海面上,升腾起了薄薄的雾,弥漫在她的眼前。
她坐在颠簸的车里,也就像在坐在海船上一般,随浪而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