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打开看看啊!”华鸢看得心急,不由地催促道,话音一落,她连忙捂住嘴低低地惊呼一声:“糟了!”然后发现相如仍是那般看着竹简出神,才回忆起她现在应该是隐身状态。
华鸢眼珠子骨碌一转:“原来真的看不见也听不见啊。”转回头踮起脚往男人肩上一拍:“果然有你的啊!时光。厉害!”
男人唇角掀起莞尔的弧度,真的……从没见到过这样的她。
华鸢干脆大摇大摆地站到司马相如旁边,低下头去看那册竹简,有些吃力地辨认上面的小篆字。她不明白这时候好写易认的隶书已经开始普及了,文君还在用这么正式且反复的篆字。
认了半天,她终于承认自己所学未成,篆字太难认了!
华鸢揪着眉头,心头郁闷,突然想到万能的某人:“喂,你认得来篆书吗?来帮我看看她写了些什么。”
她朝男人招招手,男人顺从地站了她身旁。
竹简上的篆字线条匀净,行笔圆转,这么庄严而又美丽的字体……
男人斗篷下深邃的双眸暗了暗,这样的字……有多少年没见过了呢……
“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止,沟水东西流。”
男人清冷如泉的声音徐徐响起,不知是这首诗作的缘故抑或其他,她竟似乎在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些哀伤的感觉。华鸢诧异地抬头,却只能看见他隐隐露出的线条美好的下巴脖颈。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徒徒。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华鸢心头一颤,是了,这就是文君鼎鼎大名却争议颇多的《白头吟》!
究竟是何样的环境造就了这样一个文君?这个时代有哪个女人敢想敢说她只愿得一心人?
华鸢陷入自己的思绪,丝毫未觉男人退至墙角阴影里,第一次掀开了斗篷,露出一张精致如画的脸。
逆着光,那双深邃双瞳贪婪而眷恋地看着光晕下身着汉服梳着汉朝发饰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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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如独自在书房里坐了一上午,眼神久久离不开那册竹简。
当年,文君跟着一无所有的他夜奔成都,他家徒四壁,文君却不离不弃。他曾轻狂地认为那是一个年轻寡妇对他这样才貌卓绝的年轻郎官一时的迷恋,可是,这么多年,文君患难相随,生死与共。
如同她所写的,她嫁他,尽管他一穷二白,她却仍是没有如一般人家姑娘那样哭哭啼啼。
她跟着他,走得毅然决然。
文君的与众不同,文君的爱与众不同,更是决绝。
纳妾一事就这么被搁置,谁也没有再提。
相如文君虽然不再是年轻,却仍旧情意绵绵你侬我侬相敬如宾。
故事如此美好,可是华鸢心里酸楚得屡屡抑制不住想哭。
于是她生了离开的心思。
“悲剧是什么?”华鸢抱着膝盖,望着天上那轮明月,两千年前连这月光仿佛都比现代的要来的干净纯粹,却更显清冷。今夜她非要男人带她到房顶来看月亮,此时那明亮的圆盘就走眼前,仿佛就在伸手可及之处。
“算时间跨度,我在这里,应该是待的最久的,大概是待的久了,就看到了太多不该看到的东西。”华鸢望着月亮,似在自言自语,“悲剧是什么?我现在才慢慢明白,珍妃,和光绪,甚至花蕊和赵匡胤,都算不得悲剧,生离死别是缘浅,却也情深,然而,情到深处转而薄,才是真正的悲哀……”
夜风有些冷,华鸢下意识地环起手臂抱着自己。
情绪上来了,心里头有点凉凉的哀伤,华鸢把头埋进膝盖里,许是夜色静谧,她竟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
朦胧间,背后传来温暖的覆盖感,还有浅浅的叹息。
男人脱下斗篷盖在华鸢身上,将睡熟了的她轻轻揽进怀里。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华鸢睡着前浅浅的呢喃在耳边一遍遍回绕,男人低下头,抚上她柔嫩的脸颊轻叹:“你知情深,又怎知缘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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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鸢几次想问男人她在这个时代的任务算不算完成了,能不能回去,每次话到嘴边又觉得有种奇怪的违和感,只能挠挠头叹气。
所幸时光很快在脑子里与她联系上了,仍是装老成的小男孩声音,听到这把声音她才悄悄松了口气,虽然她觉得男人就是时光,可是她总也没办法把那个沉默寡言的成熟男人和这个聒噪的小屁孩联系起来。
可是时光说了她听不懂的话。
【任务没有完成,是走不了的,可是……也可以……】
也就是说她不可以走,又可以走?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是等她要进一步问清楚的时候,时光又只叹气不说话了。
时光出现的第二日,她一起床走出房门就看见等在了外面的男人。她正在奇怪,男人却已开口:“时候差不多了,回去吧。”
联想到前晚上她问时光的事,华鸢突然笑了,站在门槛上往男人肩上又是一拍:“唉,我说时光你傲娇别扭什么啊,带我走就带我走呗,还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膈应我。”
男人二话没说,也没理会华鸢还搁在他肩上的手,转身就往院子外走,于是华鸢差点跌了个狗吃翔,幸亏眼明手快扶住了门框。
“喂!你打声招呼再走不行啊,会不会怜香惜玉啊你!”华鸢气急败坏地在后面指着他骂,男人眼底却漾起难得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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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如得知二人要走,颇为意外,挽留了一番见二人去意已决也未再多做挽留,客气地请二人再来做客,又吩咐下人为二人备上银钱,却被黑衣男人拒绝了。
反观文君,她却一点也没有意外的样子,也未做挽留,安安静静地站在相如身后。
华鸢一直有种非常匪夷所思的感觉,她觉得当初她是魂体的时候,文君是看得见她的,却又不那么确定。
如今,她要回去了,这段奇妙的经历在彼此心里都只能成为回忆。
对于文君,和相如,除了祝福,她别无其他。
情深,别离,乃缘浅。
情浅,相守,何尝不是缘深?
况且,情深情浅,如人饮水,外人如何得而知之?
华鸢心底释然,主动上前挽住文君的手,想说些祝福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反而是文君抽出手反握着她。
两个女人相似而笑,一旁的相如突然惊呼:“你们……”
“该走了。”男人忽然开口,打断了相如要说的话。
两人渐渐消失在远路,相如和文君回房,相如端起文君的脸,仔细端详道:“刚才真觉得你和华鸢姑娘长相颇为相似,看来是我看错了。”
文君笑而不语,抬起头,眼神落在房梁上。
那里,是华鸢还不习惯自己的魂体时,时常躲在上面看着文君的地方。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男人带着她往人烟稀少的深林走,行至一处山脚,华鸢回望文君和相如所在的方向,心中不免一阵唏嘘。
相如对文君究竟几分情真,他娶妾究竟是因子嗣,抑或移情别恋,都不重要的,剩下的不足十年时光,愿两人相敬如宾,安稳度日吧。
愿……她华鸢的爱情,不求轰烈,平淡如水便好。
可是,她的爱情,在哪里呢?
☆、第五十五章 告白
公元2014年的现代,M市的某大厦顶楼董事长办公室。
“董事长?”
办公室门是开着的,助理敲了半晌的门,办公室的主人仍然站在落地窗边出神地望着窗外,助理犹豫了一下,出声唤道。
祁珩回过头,头发不似以往梳得一丝不苟,几缕碎发散落在额前,为他苍白的俊颜凭添了一丝柔和与说不出的妖冶。
助理乍见他的面色苍白,紧张地问道:“董事长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跟了董事长多年,从来没见过董事长生病,哪怕连个小感冒都没有过,前段时间董事长从英国回来后突然说要休假一周,可是为什么董事长休假回来反而面色苍白一副病容?
助理着急地准备联系医生,被祁珩阻止了:“我没事。东西放下吧,我一会儿看。”
助理犹豫不决,又深知董事长说一不二的个性,只好先出去了:“那董事长您有什么觉得不适的地方请一定要马上通知我。”
“嗯。你去忙吧。对了,”祁珩唤住助理,叮嘱道:“把我今天的安排全部延后,我需要休息一下。”
助理连连点头,就怕自家董事长不休息,临走还贴心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祁珩自始至终站在落地窗边没有移动过半步,他将视线收回,重新望向窗外。
不远处,一座高大具有浓重的欧洲风情的建筑物矗立在林立的高楼间格外醒目。
那是A大的钟楼塔。
A大的校园里,有华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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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开了个酒坊,而且就开在卓府的对面,两口子,一个读书人,好歹当过官,也是以后要当官的人;一个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却都放得下身段来做这‘下等人’的事。士农工商,文君出生商贾之家暂且不说,司马相如一个读书人居然愿意去做那洗盘子的事,且不说他到底抱了什么样的目的,至少这一点上我是钦佩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