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凤凰?伤(四)
数个月之后,文君与相如终于到了连生计也难以维持的地步。
那天晚上,司马相如提出了一个想法。
“文君,不如我们回临邛吧。”
这时的文君脸上早已不复在家时的光彩红润,面色黯淡,两颊都瘦得凹进去了,华鸢在一旁看着都觉心疼。
文君诧异地望着问她这话的司马相如,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提议。
“岳父他老人家虽然心中有怒,可你到底是他女儿,他不会看着不管的。”
司马相如说得振振有词,文君听着他的话,点点头,暗自思考回去求助父亲的可行性。
一番思忖之后,文君点头答是:“长卿说的是。我明天去换一匹马,换辆车,准备准备我们就回临邛。”
“换?你拿什么换?”相如疑惑,家里不是能当的都当光了吗?文君她哪儿还有什么东西可当可换?
文君犹疑了一下,还是解释道:“我还留着母亲留给我的首饰,本想留着做个念想的。”
相如似是颇感动,上前一步执起文君的手:“文君,跟着我,苦了你了。日后待我飞黄腾达了,咱们再把岳母大人留给你的首饰赎回来。”
文君笑了笑,轻轻抽出手,说:“我先回房收拾了。”
华鸢坐在房梁上,因为是魂体,本来也是飘的,所以也没啥恐高的想法。文君那一笑,她看得真心心酸。或许,还好,司马相如说要替她赎回来,多少也算是给她一点安慰了吧,可是,现实已经逼迫她到连自己母亲留下的东西都留不住了,这还不令人心酸么?
可是她一点都没有怨天尤人,一直默默地为司马相如、为他们的家在付出。
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这些日子以来,华鸢多少有些感触,即便是两千年多后的现代,女性能撑半边天的社会,那些打着自立自强旗号的女人,怕也是少有文君如此有胆量气魄的。
她清楚知道自己所想所需,并且坚定地为此努力着。
什么时候,她华鸢,才能做到这样呢?
她为文君心酸,多少还有些司马相如的因素,大约她已经对司马相如有着先入为主的观念了,此时听他提议回临邛,听他说起卓王孙不会不管女儿,她多少觉得有些悲凉。后世的人评论司马相如,直白点的甚至有人说他根本就是“骗财骗色”。
骗……倒不至于吧。华鸢想。
古今中外,钱财被多少自诩清高的人视若粪土,可又谁都离不开它。爱情也好,什么也罢,谁离得开这些黄白之物?
只是爱情和面包的辩证关系,困扰了人类几千年,仍旧难解。
也罢,卓王孙家财万贯,就算文君和司马相如回去要,他给文君的也不过区区九牛一毛,而文君,至少能和司马相如一生富足,生活无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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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君与相如低调地回到了临邛,却高调地做起了一件事。
回家的车马是文君用母亲留给她的首饰换来的,到了临邛之后他们又把车马给卖了,换了点银钱,物色了一间小小的酒舍,做起了卖酒的生意来。
这间酒舍恰恰就在卓家府邸对门。
华鸢知道这是司马相如刻意为之的结果。他不说,但她知道这是司马相如故意做给文君的父亲卓王孙看的,她觉得文君那么聪慧的女子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什么都没说。
华鸢第一次见到司马相如恣意洒脱、不拘小节的一面。
两口子开酒舍,文君掌管店务,当垆卖酒,然而一代文豪司马相如却做起了系着围裙,与伙计一起涤盘送酒的事。在任何一个时代,自诩清高的读书人或者有钱有权的人都认为这种行为是有辱斯文或者不符合身份的作为。然而司马相如丝毫不介意,仍然故我,兴致上来,三杯两盏,张口成文。
这样看来,文君相如这两口子真的是天造地设一对。两个都是当世奇葩,不拘泥于世俗的人。
酒舍生意算不上好也不差,大多都是问询好奇而来的。文君是卓家的女儿,跟一个落魄文人私奔的事早已传遍临邛大街小巷,这番他们回来虽是低调,却大张旗鼓地在卓家门前开起了酒舍。
众人都抱着好奇看好戏的心态,有一个人已经气得快要吐血了。
文君的父亲——卓王孙。
自家女儿跟人私奔,居然还有脸回来!卓王孙简直气得不得了,觉得整张老脸都丢尽了,他又是尤其在乎面子的人!
终于忍受不住了,卓王孙决定亲自出面驱赶他们,却被闻讯赶来的兄弟拉住了。
“大哥,莫气莫气。咱们卓家人丁单薄,大哥你又只有一子二女,又不缺少钱财……”他兄弟拉着他,劝道。
卓王孙冷冷打断自家兄弟:“你想说什么。”
他兄弟正色道:“如今文君已经委身司马相如,虽然这个司马相如一时不愿到外求官谋职,家里也颇为清贫,但不能不说这是个人才啊。你想啊,他当年追随梁王的时候多么风光啊,如今只是时运不济而已。我也托人打听过,这个司马相如,虽然家里清贫,但人才是品性是很不错的,文君自从守了寡回了家,虽说这求亲的人多得快踏破门槛了,可是我们家文君眼界高啊,你可曾见到她瞧得上谁?如今虽说委身给了这司马相如,倒也总算是有了依托,大哥你大可以放心啊!而且……”
卓王孙边听着他说的话,边也觉得确实在理,如今又看他吞吞吐吐,似有话不便说出,皱了皱眉不耐烦地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这司马相如怎么说,都是县令王大人的贵客,大哥总不能叫他难堪吧?”
卓王孙思考过后觉得在理,按下怒气,并没有真去找文君和相如麻烦。
临邛地方算不上大,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用不了多久就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卓家卓老爷态度软化的事司马相如自然也听说了。那日打烊之后,司马相如亲自斟酒,与文君喝上了几盏。
酒过三巡,司马相如长叹一声,执杯敬向文君:“文君,苦了你了。若是岳父大人垂帘,我定带你回家,先给你赎回岳母大人的首饰,然后我们买点田地,买间院子,舒舒服服过上好日子,好不好?”
文君回敬,抿上一口酒,对他的话未置可否,低眉淡笑,问:“那长卿……可曾想过再入仕途?”
相如悠然闲适的脸倏地敛了笑,眼中神色闪烁,忽而一笑,摇了摇头,未置一词。
文君也不追问,端起酒杯碰上相如的:“文君敬夫君一杯。”
果然不出司马相如所料。没过多少日子,卓王孙真的给文君和相如分了钱财百万,僮仆百人,而且,文君第一次出嫁时的妆奁他也一并给送回给了文君。
这下子,再不是穷困的景况,亦无需抛头露面卖酒涤器了。
于是小两口再次回到成都,如相如所言,买房买田,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如果故事在此结束,大约就如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一般结局完美。
但现实往往不是童话。
华鸢对此很是明白。
☆、第四十九章 凤凰?伤(五)
相如有才,曾著《子虚赋》,武帝一次偶然中看到,还以为是古人之作,大叹不能与作者同时代,当时为武帝管猎狗的狗监恰好在其身旁,于是对武帝说此赋是他同乡所作,同乡名司马相如。武帝大喜,立马召司马相如进宫。
圣旨下达,不能不从。
上面宽裕了他们几天时间给他们准备,这几天,相如一改往日的潦倒,意气风发起来。他虽不拘小节,虽从不言说,文君却知道他满腹的郁郁之情,自恃有才却官途不顺,也难能他能没有放弃。
文君一直没有多说什么,直到相如临行前,文君把亲手整理好的包裹交到他手上,方才嘱咐道:“此行路途遥远,文君不在身边,长卿一路需照顾好自己。”
相如感动,紧握文君的手,言自己必将衣锦而归。
文君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道:“文君不求夫君能的多大功名,亦不贪万贯钱财,惟求一世一人一心。”
相如去了之后,文君一个人在家里,华鸢在旁看着这个眉若远山面如芙蓉淡定从容的女子,又想到她与司马相如今后的命运,心生同情,第一次有些埋怨系统君出了故障把自己弄成这样飘飘形状,都不能去陪陪她。
相如离去之时,文君只说了一句话,华鸢不知道相如是否明白文君的言下之意,相如有大抱负,文君却是对功名利禄不在乎的人,她不阻止他去那遥远的京城追求功名利禄,却希望他此去好自为之,莫好大喜功,更重要的是,她希望他记得,家里有一个女人在等着他。
文君一个人在家里,华鸢也开始觉得无聊,有好几次她甚至怀疑文君是不是能看见她,那种感觉太玄幻,所以她为自己发掘出的新乐趣就是突然出现在文君面前与她几乎面贴面,可是每次文君都淡定地连瞳孔都没有闪烁一下,所以很快她就觉得不好玩了。
有一天,文君梳妆完,却迟迟没有动作,仍然坐在铜镜面前。华鸢好奇之下飘到文君身旁,却发现文君双眸盛满泪水,华鸢心惊,这才猛然察觉,不论文君多么奇特,多么淡然,可她始终是个女人啊!此刻在华鸢面前的,也不过是个思念夫君的女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