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面对冬雪,尤其冬雪这般柔和地跟自己说话时,她竟不知道如何回应。
周萋画不说话,冬雪也不敢再出声响,她就这样默默地半蹲在周萋画的身下,直到良久之后,见周萋画眼珠微微转动一下,她这才大着胆子开了口。
“师父,方枕的事,我已经查清楚了!是昨晚给夫人铺床的侍婢不小心弄坏的!”对于周萋画,冬雪向来都很是尊敬的,她声音压得很低,为表慎重,语速也放得很缓慢,“当时侯爷正处在气头上,侍婢担心引火上身,看方针破损不严重,便没有更换,没想到一晚上,细小的破损,竟然能扩展到了整个枕头!”
“我刚刚已经找同样的方枕实验过了,那婢子没有说谎,小的破损会慢慢变大!”冬雪擎着头,看着周萋画。
周萋画长长叹口气,哎,又一条线索断了,轻轻喃语:“原来是个巧合啊!”
听到周萋画终于说话,冬雪如释重负,她眼神垂落到周萋画手腕上的花珀,继续说道,“玉娘回忆说,花珀手链是夫人交给她重新穿线的,她穿好线交给夫人,夫人拿着手链离开时,巡夜人正好敲了二更的梆子!”
“玉娘想送夫人回房,却被拒绝,玉娘于是站在自己房门口,看着夫人进了房间!”
冬雪微微一顿,“在师父昨晚喝的茶里,余崖验出了蒙汗药,不光师父喝的茶里有。就连,外间舒兰跟春果桌上的茶里也有!但跟师父你不一样的是,外间的蒙汗药是直接下在茶壶里的!”
“玉娘说,当时她见夫人自己到她房间,还特意责备过舒兰不陪着夫人,夫人当时说,舒兰是想跟一起的。只因距离太近。被她拒绝了……”冬雪抿着嘴,“但是,舒兰姐姐说。昨晚她跟春果出去后,喝桌上的茶,很快就休息了,根本就没听到夫人!”
“我猜想。舒兰跟春果当时都已经中了蒙汗药!但是夫人为什么要说谎呢……”冬雪往上微微挑了一下眼眸,“师父。你说,会不会是夫人她早就准备好……怕惊动你们,所以才……”
冬雪很清楚,自己的这个假设会引起周萋画怎样的反应。因此声音格外的小,小得几乎她自己都听不到,她把头埋得很低。往上翻着眼睛看周萋画,但让她意外的是。周萋画的情绪却没有太大的起伏。
只是用她说起案情时一向平稳的语气道,“我没有睡前喝水的习惯,喝水时也没有特别的习惯,母亲更没有说任何暗示我喝水的话,就在茶水里下药,未免也太草率!”
周萋画不认为,在茶水里下药是陈氏所为。
“那母亲的鞋呢?”周萋画继续询问冬雪调查的结果。
“玉娘说,夫人是穿着粉色云幔去的她那,但我们找遍整个院子也没找到夫人当时穿的云幔!”冬雪浅声说道。
“那就继续找吧!”周萋画终于抬起头,对视一眼冬雪,淡淡说道。
陈氏尸体呈现的特征,确定她是自杀,但从云幔到茶水再到花珀手链,无一不在诉说着,陈氏的自杀另有隐情,她不相信陈氏真的会因为父亲与陈成璧的圆房而结束自己的生命!
冬雪看着周萋画那双无神的眼睛,吞咽一下口水,站起身来,“是,师父,徒儿这就继续去找!”
她福礼后退,刚退了没几步,忽而又记起什么,手朝袖袋里匆匆一插,掏出昨晚周萋画刚刚归还的玉佩,径直走到梳妆镜前,把玉佩放在了桌面上,“他让我给你的!”
说完这句,冬雪就立刻转身。
可她刚走到门口,手一触碰到门扉,却立刻又改变了主意,再次奔到梳妆台前,拿起玉佩,直接挂在了周萋画的脖颈上。
整个过程,周萋画都像木头人似的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脑中万马奔腾,国事、家事,母亲的死!
父亲为什么非得去宁州?
秦简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出这个要求?
她不能倒下,不能放弃,不能乱了阵脚,更不能让母亲的死如此不明不白!
“师父,我先忙去了!”冬雪伸手调整一下玉佩的位置,而后轻轻说道。
窗缝里吹来秋日早上的第一缕凉风,周萋画狠狠打了个寒颤,两道滚烫的眼泪从她眼眶里留下,顺着脸颊滚落进脖颈时,却是如冰一样的寒冷。
“冬雪!”她终于有了决定,开口喊住了冬雪。
“师父?”冬雪已经走到门口,并且已经拉开了门,听到周萋画喊自己,一怔,停下回头看。
趁着门被拉开的瞬间,春果迫不及待地冲进门口,看周萋画仍然呆愣地坐在原地,立刻疾奔过去。
周萋画却突然站了起来,“帮我告诉他,我答应他刚刚的要求!”
她凝视着冬雪,轻轻抿了抿嘴唇,并伸手摘下了刚刚冬雪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玉佩,塞回到冬雪手里,“也告诉他,自此以后,我与他的一笔勾销,永不相见!”
“至于这花珀,待我查明母亲的死因,我定归还!”周萋画语气笃定,随后,她看看急切奔过来的春果,“陪我去看看母亲!”
说罢,便拉一拉衣袖,朝门口走去。
只留下冬雪,一脸错愕地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之间,到底怎么了?L
☆、179 离开
周萋画再次回到陈氏的寝房时,周午煜正坐在床榻上,凝脂着妻子。
上吊的人面容已经畸形,但周午煜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妻子,手紧紧地攥着妻子慢慢僵硬的手,他诉说着自己的内疚,回忆着两人的过往。
以至于当周萋画出现在他身后时,他根本没有意识到。
短短的一个时辰,父亲瞬间苍老了许多,一身素白的他,长发披肩,始终不让婢子们为他束起,他的嘴唇发白,神情呆滞,眼眶深陷,与昨日归来时的意气风发,判如两人!
周萋画轻轻唤了一句“父亲”便让春果搬来方凳,坐到了周午煜身旁,她通红着眼圈,伸手放在了父亲握着母亲的手上,“父亲,大舅母明日就启程来送福了,母亲的事……”
周午煜猛然抬起头来,国公府这就要来人了,他该如何向国公府交代!
“母亲已去,咱们不能让她死后还为咱们担心……”周萋画喃喃说道,“父亲,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你不能这样消沉下去……”
周午煜注视着女儿,涨红的眼睛,无力地眨动一下,“他刚刚去找你了?”见女儿轻轻一点头,继续问道,“画儿,你也是来劝为父去宁州的吗?”
周萋画深吸一口气,嘴唇抖动,“是!”
看女儿点头,周午煜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画儿,你……”
“父亲……”周萋画拖长声音呼喊,便顺势就跪倒在了周午煜的膝前,“并非女儿冷血心肠,而是……外祖母知道是迟早的事,不如你就按原日程。在京城,与她老人家一同知道吧!”
周萋画的意思是让他假装一直在赶路,并没有回侯府,既然没有回府,自然也就不会知道陈氏的死。
但毫无疑问,这再次触碰了周午煜的软肋,“不。我不要这么做。是我害死她的,生前,我已经辜负了成玉。她死后,我不能在她死后再丢下她!”
“父亲!”周萋画提声呼唤,“你没有辜负母亲,你唯有即刻出发。才能让母亲这些年的隐忍不付之东流!”
周午煜突然安静下来。
透过父亲瞪大的瞳孔,周萋画知道。自己说到了周午煜的心里,“母亲一生这般委屈自己,她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您。为了整个侯府……”
周萋画吞咽一下口水,此时的她真想问一问父亲,他为什么非得赶赴宁州。如若没有,后果是什么。
她抬头看一眼父亲。却见父亲原本昏暗的脸,瞬间如死灰状,便立刻没了开口的勇气。
周萋画缓缓垂下头,没在言语。
房内的空气凝固了,似乎过了好久好久,周午煜终于开口说话了,起先便是长长的一声叹气,而后便是淡淡的一声应允,“哎,也好,除了即刻出发,也无其他更好的法子了!”
说罢,周午煜又伏在陈氏尸体上,又是一阵嚎啕大哭,“成玉啊,见了大长公主,我该如何言语,我负了你,又让你孤单上路,我真想随你而去,也免得再承受这些!你一走了之,可曾知道我心中的委屈!”
随着周午煜的哭诉,周萋画的眼泪也跟着吧啦吧啦地往下掉。
“成玉啊,你不管不顾地离开!你倒解脱了,让我如何承担!”
周萋画一怔,父亲以为母亲是故意自杀的!
她扬起脸,一字一顿地说道,“父亲,你误会母亲了!”
周午煜红着眼圈疑惑看着女儿。
周萋画吸一吸鼻子,“母亲此生都在委屈自己,她督促您去璧姨娘那,为的就是为您,为侯府博得一世长安,又岂会如此草率了结自己的性命!”
“母亲是怎样的人,父亲您最了解不过,她会在自己做出的决定后,用这么悲壮的行为来表达自己的后悔吗?”
周萋画仰着脸,微微一抬胳膊,将手腕上的花珀呈现在父亲眼前,“这花珀手链是他送我,昨日我与母亲争吵前,被母亲拿走了!”
事到如今,周萋画也不愿提及秦简的名字。
“母亲自然是知道这花珀手链含义的,可这手链却戴在她的手上,若是母亲自己佩戴的,父亲不觉得这太奇怪了吗?母亲定然是向我们传达着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