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此番有去难回,我真恨不得拼死拼活拦下他。
可我什么也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外面传来一阵纷纷沓沓的脚步声,门口的宫女撩起帘子,惊声道:“德主子,十四爷回来了...”音未落,十四已走了进来,他急急道:“我不能久呆,额娘,您可否避一避,让我与薇薇说两句话。”德妃满腔的欢喜几乎脱口而出,可来不及寒暄,便听见了十四的话。她神情顿时黯然,又不想违了十四的意,遂道:“好。”说罢,领着众人出去。
自十四进屋,我的眼泪已喷薄而出,顺着脸颊一滴一滴的砸在手背上。
我强忍着泣声,只是默默垂泪。十四走到我前面,双手捧住我的脸,大拇指轻轻摩挲在眼角,柔声道:“别哭了,我只有一刻钟的时辰,你难道就没有话同我说吗?早上从家里出来,你一直板着脸,也不跟我说两句体己话。”我抬起头,泪眼婆娑,他背窗而立,挡住了所有的光线,不知是屋中太黑,还是我神思混沌,总觉看不清他的脸,使劲儿的瞧,使劲儿的瞧,就是记不住他此刻的模样。我喉咙发烧,扑到他怀里,一味的只是哭。
十四的掌心落在我的发间,轻轻的抚摸着,道:“我很快就回来,每天都给你写信,撞见好吃的好玩的就命人送回家给你吃给你玩。我虽然人不在你身边,但心里时时都念着你想着你,你权当我是在宫里当差,忙着做事不能回府就是。”我哽咽道:“什么破差事...连家都不能回?不干了不行吗?”十四轻声嗤笑,道:“还真不行。”
他俯下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与我面对面,道:“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道:“很多很多,一辈子都说不完。”我的鬓发乱了,沾了泪水黏在脸颊上,乱糟糟的。十四抬起一只手,替我捋在耳侧,道:“那就长话短说。”我道:“我本来就啰嗦,没法长话短说。”十四反脑看了眼案上的错金缕花镶玛瑙西洋钟,褪去笑容道:“原有一刻钟,现在...现在我要走了。”他直起身,我本能的抓住他的袖袍,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十四道:“你不用动,也不要送,就坐在这儿,就当我只是去乾清宫复命。”
我刚刚才止住的泪,哗的又淌了下来,我咬了咬唇,道:“你此番去青海,回来之日必然朝政大变...”十四纳闷的看着我,我强忍着悲戚,接着道:“将来会发生的事,谁也说不明白,但你一定得记着,无论世事如何变幻,我都会等着你盼着你。你...不管京里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必担忧家里,我会好好的教养弘明阿醒,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我们。”
十四似懂非懂,正欲开口询问,外头张芳芳在催促,道:“主子,时辰到了,皇上和大臣们还在等您呢...”十四心头一紧,握住我的手,道:“我得走了。”我仰着脸道:“万事以身体为重。”十四低低应了一声,手上的力气越来越松,终于绝然转身而去。
我的手举在半空,听着他的脚步转过花厅,看着他模糊的身影从花窗过去,半响,才缓缓的垂下,放在膝盖上,凝视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久久都无法移开目光。
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爆响,我知道十四要启程了,心中一慌,急乱中奔出凉阁,一径往外跑。德妃被儿子撂在一旁没理,已然有气,见我急哄哄的往外跑,便斥道:“你又要做什么?”我实在没得心情理会她,就算要杀要剐,我此时也是顾不得了。
我穿着花盆鞋,咣当咣当的跑过宫廊,跑得唇干嗓裂,连气都喘不过来。眼见离午门还有甚远,便慌不择路的往佛阁上爬。佛阁是一座小木楼,建了四层,遥遥可望见宫外。我提着袍子,眼泪打湿了我眼前的路,爬到二楼时有佛阁当差的宫女出来请安,我没时辰理会她,几下脱了花盆鞋,一步并两阶的往楼上跑。好不容易到了楼顶,才发现四下的门窗都上了锁,我根本无法看见外面。喊宫女拿钥匙开门已是来不及,我狠了狠心,用花盆鞋一把砸在玻璃窗上。玻璃迸裂,碎片弹到我的脚踝,鲜血直往外涌。
可我连疼也不知道了。
蜿蜒的宫廊,一重一重的宫阙尽收眼底,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往四下寻了片刻,才寻见十四的方向。从午门到德胜门,连绵的人影在攒动。碧海蓝天下的皇城,显得极为渺小,而那一队出宫的人马,便如那廊柱下逶迤的蚂蚁。我看不见十四,但我知道他定然就在其中,心里便稍得宽慰。细细的盯着,唯愿能辨认出他来。十四的队伍缓缓的离开皇宫,缓缓的行入城中,缓缓的...终于与北京城融为一体。
身后有宫女猛然一声尖叫,我的眼泪被风吹干了,竟返身给了她一个笑脸,道:“玻璃很贵吧,内务府问起来,就说是我不小心打碎了,如果要赔钱,往十四贝勒府领就是。”宫女惊慌未定,跪下用帕子替我缠住脚踝流血处,道:“福晋,您受伤了。”
我低头看了看,温和道:“没事。”
宫女想要包扎好伤口,我却挪了挪脚,踮着脚尖,穿过一片玻璃碎片,不紧不慢的往楼下去。我的心空了一大半,连知觉也麻木了,周围的一切都感觉不到,连疼,都像是割在别人身上。我拎着一双花盆鞋走回德妃凉阁,德妃还未开口训斥,见我身后一个一个的血色脚印,吓了一跳,道:“怎么回事?”佛阁当差的宫女扑通跪下,连忙将前后之事说予德妃听。掌事的嬷嬷唤了御医来给我消毒,包扎伤口,顺便替我看了看脉象。
御医诊了左手,又诊了右手,又是问饮食,又问我是不是头晕之类,问了好一会,面色凝重好像我得了癌症似的。德妃问:“可是她身体有问题?”御医沉吟片刻,抱拳道:“启禀德主子,十四福晋的身体甚好,只是...”
德妃道:“只是什么?”
御医道:“卑职以为,福晋许是有孕了,但因时日太短,卑职并不敢十分肯定,依卑职之见,不如请其他御医都来瞧瞧。”德妃呆了一呆,旋即又欢喜道:“快快,快去把御医院的太医都给我叫来...”又朝嬷嬷们道:“快去拿几个软垫给福晋,还有参汤也要备着。”
☆、第二三四章 :吃个痛快
十四出发不过一日,便收到八百里急报,拆开信,知是蔷薇有孕,心中甚欢喜,提笔写下殷殷切切之句,叮嘱蔷薇保养身体,不要为俗事所累。他亲手装好信封,交予身侧亲近之人,命其夹入回奏折子中,一并送还京城。
马车里置有案几,几上用梨花木镌花小盒装有数片牛肉干,皆为蔷薇亲自所做。十四连月征战,时常没有闲空用膳,便随身带着各类风味肉干,当做零嘴填肚子。他捡了一块,放入嘴中细细嚼着,又翻开青海各部落传送的折子、信件之类,一一做批示。
夜幕时候,军队在空地处扎了营,十四下马,往帐篷中歇憩。厨房已备好饭菜,由张芳芳呈上。十四的菜品比起京城并不算丰富,但鸡鸭鱼肉亦有,满满摆了一小桌。十四用完膳,照例请众部将入帐中商议战事。张芳芳却并不出去,支支吾吾的,好似有话要说。
十四斜靠着凳手,随意翻着文书,冷峻道:“说吧。”
张芳芳先双膝跪下,磕了个头,方道:“奴才罪该万死!”十四不爱这套,手上一顿,道:“你且安心,若真是死罪,爷决不会饶你!说吧,什么事?”张芳芳一听,先尖着嗓门假哭起来,哀哀凄凄道:“这本不是奴才的意思,奴才只是想着主子爷在外头实在辛苦,身边伺候的人又少,所以想多从府里带些人出来...”他哭哭啼啼,十四听着心烦,道:“说重点!”张芳芳连连哎了两声,接着道:“奴才从厨房里挑了几个做饭的...”
十四喝道:“重点!!!”
张芳芳见十四动了气,这才干干脆脆道:“阿南掌事跟着来了...”十四将手上文书重重往桌上一扔,道:“谁让他来的?胡闹!”说话间,一个撤席的小兵忽然跪了下去,道:“是奴才自己要来的,跟张公公没有干系,爷要罚就罚我好了。”十四望去,原是阿南换了身士兵的官服,混在侍奉的小兵里头。
十四沉下脸,道:“你可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擅自行动!”
阿南的脸几乎贴在地上,道:“奴才不想呆在府里,奴才想...想和爷到青海、到蒙古、到草原...征战,为大清效力。”十四倏然立起,寒声道:“你偷偷随军,不停我的指令,乃大罪!”只要能跟着他,看见他,阿南觉得吃再多的苦也无所谓,她道:“任凭爷责罚!阿南毫无怨言。”她用余光看见十四慢慢走近了自己,他的蓝色漳绒串珠云头靴停在眼前,繁复华丽的纹路,如他的身份一样,不可亵渎。事到如今,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变得平静。
周围寂静,四下的守卫连大气都不敢出,皆垂首含胸,恨不得立刻掀帘出去。
十四盯着匍匐在地的阿南,顿了片刻,语气缓了缓,道:“你现在马上启程回去。”阿南原以为十四顶多是打自己一顿骂自己一顿,却从未想过十四竟让自己回去!她急切道:“奴才不走,奴才要跟着爷,保护爷...”十四大声气道:“我自有一帮的侍卫保护,还能伤了不成?你回去,好好保护福晋,就是孝顺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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