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我听得通透,微微一笑,道:“你放心罢,我让阿醒管家只是要让她练练手,将来到了婆家,免得被人计算了去。等她出嫁了,府上诸事依旧由你管。”舒侧福晋就等我这句话,扬眉笑道:“福晋客气了,奴婢都明白。”
我颔首道:“明白就好。”又问:“小阿哥身子可好?夜里吃几次?”说到小阿哥,舒侧福晋眼中露出傲然之意,道:“谢福晋惦记,小阿哥身子康健,夜里要吃三次呢。”
毕竟是十四的血脉,我若完全不管,道理上说不过去,便又随口寒暄两句,道:“有几个奶妈子?”舒侧福晋回道:“有三个,都是宗人府遣来的。”我嗯了一声,道:“改日抱来给我瞧瞧。”舒侧福晋答应了,又道:“有件事,奴婢想求福晋恩准。”
我挑了挑眉,问:“什么事?”
舒侧福晋抿了抿鬓角碎发,笑道:“前头我听八侧福晋说景山脚下有个庙,庙里的大师有一种神水,吃了能让小孩子不生病,奴婢想去山里求一壶来。再顺道请大师往家中设个佛龛,日日敬着...”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可不想家里弄得乌烟瘴气的,便沉声道:“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怎么能信?你要礼佛我不拦你,家里不是有个佛堂么?何必再请人另设?”
正好阿醒从外头走了进来,迎面便朝侧福晋责问道:“我听下人说小阿玛身上长了痘子,可是真的?为何不请御医来瞧?”侧福晋满不在乎,笑道:“只是长了痱子而已,已经煮了金银花和夏桑菊的汁水给他洗澡,想必快好了。”
阿醒极为在意自己的第一个小外甥,听见侧福晋如此说,方舒了口气,道:“可把我吓了一跳。”侧福晋笑道:“郡主放心,我又不是没教养过孩子,你和弘春小时候还不是长很多痱子?都是用的这个法子,没错的。”阿醒转怒为笑,道:“是了,是我太急躁。”
日头西斜,侧福晋见天色已晚,便躬身退下。
她回到偏院,一进屋,先往榻上查看小阿哥。可怜的小家伙眯着眼半睡半醒,在睡梦中哼唧哼唧的哭泣。侧福晋伸手往他额上探了探,见没有发烧,便定了定神,捡过蒲扇柔柔的摇着凉风。天幕将黑,厨房端来洗澡水,水是用金银花和夏桑菊熬过的,散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侧福晋挽了袖子,坐在小杌几上,把小皇孙放入澡盆,亲自伺候他沐浴。可小家伙并不领情,似乎极为难受,哭哑了嗓门乱蹬乱踢,一刻都不消停。
旁侧嬷嬷劝道:“主子,不如请御医来瞧瞧罢。”
侧福晋极为警惕,狠狠道:“不行!”侧福晋替小阿玛擦干身子,依旧放回榻上,斜身坐在榻旁逗弄。嬷嬷欲言又止,见奴才们都下去了,方又劝道:“奴婢瞧着小阿哥身上长的并不是出痘子,他这么小,怎会得那样的病?退一万步说,当年万岁爷也得过,不也治好了吗?您如此捱着,到时错过了时机,可...”
侧福晋冷冷打断道:“若真是得了天花,你以为真能治好吗?万岁爷有神灵护佑,自然没事。”说着语气满是凄然,道:“可我这小孙儿,阿玛是庶出,额娘又是汉女,天生就没有福气。再说,福晋正怀着身子,金贵得很。若小阿哥起了痘子之事传出去,德娘娘肯定要逐小阿哥出府,到时候若治不好,他孤零零的,往哪儿去?”稍顿又笃定道:“明儿我去庙里求神水,你在屋里看着,绝不许让人将此事传出去,知道么?”
嬷嬷面露难色,勉强应道:“奴婢明白。”
侧福晋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小阿哥身上长了痘子的事,虽说她无法确定是不是天花,但一想到小孙儿有可能被赶出府,她就心疼得不得了。正当她为此事烦心时,偏又听人信誓旦旦说景山脚下的寺庙极为灵验,和尚给的神水能治百病,她便想先瞒着众人试试,万一治好了呢?她虔心诚意,妆扮成普通妇人模样,离寺庙还有数百米时,便开始走一步跪一步,嘴里念念有词,等走进庙里,膝盖上早已磕破了皮,贴着粗布裤子,硌得生疼。
但为了小孙儿,她咬牙没有一丝怨言。
☆、第二三七章 :母女夜谈
初一,我往永和宫请安,正好撞见宜妃。她穿着玉兰色蜀绣宫装,绾一方斜髻,薄施胭脂,眉眼间略有娇媚之色。我与她甚少照面,遂行了大礼,她也未扶,安然坐在凳上受了礼,方道:“快起身吧,别动了胎气。”我恭顺回道:“如今已满三个多月,胎相稳固,只要不大跑大跳,并不会有碍。”宜妃唇角略有笑意,道:“甚好,甚好。”
有宫人上前替她布茶,宜妃蹙了蹙眉,道:“不必了,我就要走。”
德妃忙笑道:“你难得过来,外头天气又热,倒不如再多坐会子,等太阳落山了,再回宫不迟。”宜妃却已起了身,面目寡然的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警惕,含糊朝德妃道:“我刚才同你说的事,你好好琢磨琢磨,待下了决心,遣人往翊坤宫说一声,待我过来细说。”德妃颔首,随着她往外走,嘴里轻轻答应着,像是不方便在我跟前说。
后宫里的事,我向来懒得打探,她们避着我,我也不计较,径自坐下品茶。
过了会子,德妃从外面回来,见我手里端着滚茶,忙令人给我换上牛奶和酥酪,又关切的问过我近来的胃口睡眠,听我答一切皆好,方转了话题,道:“十四前头打了胜仗,你可知道了?”我道:“知道的,他写信告诉我了。”
德妃点了点头,神情恍惚,手里捏着青瓷荷花纹盖碗,愣愣发杵,半响都没动静。我不禁问:“额娘,您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德妃诧然“啊”的一声,惊异的凝视我半会,才浮现一个笑容,道:“都是不紧要的事。”
用过晚膳,我坐马车回府。阿醒被邀去九爷府与县主郡主们玩去了,弘明前头被接入尚书房读书,院子里空寂寂的,唯有一路的蔷薇花开得迷离似火。我扶着玟秋进了屋,腰间酸胀,便让厨房烧了热水泡澡。天气热,澡房里雾气蒙蒙,我洗了一会觉得头昏脑涨,热得几欲岔气,忙又唤人抬来几缸子冰砖放在一侧降温。
夜里我热得睡不了觉,命人抬了藤椅坐在庭院里看月亮。星光闪烁,一条银河垂落天际,耳边虫鸣蛙叫,浓郁的花香被夏风吹散,变得清淡柔和。弘明散了学,被嬷嬷太监们簇拥着回府。他满身臭汗行至我跟前行礼,不愧是学过规矩的,虽入宫读书不到十日,却已有了皇子的克言守礼。我微笑道:“累不累?”
弘明笑道:“一点都不累,今儿皇爷爷亲自问我的功课,还教我射箭呢,极有趣。”
康熙对底下儿孙辈向来关切,尤其是读书骑射,总要亲自过问。我笑道:“那你可要好好儿学,你阿玛的骑射就是皇爷爷教的呢。”弘明得意道:“以后我一定要跟阿玛那样,做个大将军!”他振振有词,满是企盼向往之色,我摸了摸他的小脸颊,道:“那你要勤加练习武术功课。”弘明笃定的点了点头,道:“我会的,额娘。”
待弘明被嬷嬷带走,阿醒才从外头回来。她紧紧抿着唇,一句话不说就往里屋走。玟秋在我耳边低声道:“听奴才说,郡主与九爷府的二格格拌了嘴,生了气回府的。”我问:“可知道是因为何事?”玟秋默然摇了摇头,闭口不言。
我起身往里屋走,阿醒正在换衣,面色不愉,见了我也不说话。我陪笑道:“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晚点?我夜里打算吃酱牛肉米粉,你想不想吃?”阿醒面无表情道:“我没有胃口,不想吃。”我坐到榻上看着她动作,道:“怎么了?和二格格吵架了?”
阿醒睨了我一眼,道:“您的消息可真灵通,连这个都知道了。”
我问:“为什么吵架?”阿醒叹了口气,鼻尖酸了酸,道:“没事。”女孩子的心事如海底针,她不愿说,我是怎么猜也猜不着的。过了会子,她自己道:“其实,和卓也在,是他想见我,所以才让二格格约我。我今儿才知道,原来他从小就和二格格相识。”我隐约想到什么,道:“所以你生气了?就因为他们是旧识?”
阿醒犟嘴道:“当然不是!”说完,又眼眸低垂,道:“我只是不爽他们居然从未告诉我他们认识。”这丫头,摆明是有些吃醋了。她虽然心里还有吉兰泰,但自从与和卓有了婚约后,她对和卓的态度就明显变了。例如会给他梢一些小点心去,或是给他写信。
看着小儿小女们谈恋爱,我仿佛自己也年轻了,笑道:“告不告诉你,有区别吗?”阿醒道:“当然有区别!”我道:“什么区别?”阿醒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袖子一甩,坐到梳妆台上取下朱钗之类,方丧气道:“二格格屋里有许多木头雕的小玩意儿,以前她总是跟我炫耀。今儿我才知道,那都是和卓送她的,从小到大,整整有一箱子。”
这可为难了,连我都皱了皱眉,道:“所以你就和二格格吵架了?”
阿醒道:“当然不是,是因为...因为...”
我起了好奇心,道:“因为什么?”阿醒道:“因为...吃点心的时候,我与二格格倚在廊杆上闲话,和卓拿来一碟百合酥,却先给了二格格。而且,他和二格格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总是滔滔不绝,还总是笑。”可把我难倒了,我长这么大,唯一一次谈恋爱,还是在婚后,认识的男人除了家里的哥哥弟弟,就是十四的几个兄弟,再无其他熟络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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