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小心松开她的手,大步迈出了将军府。
迟些进了宫来到御书房,总管太监范德玉一早候在门口,见他来了,连忙上前请安。
“殿下快些进去吧,皇上正在气头上,您千万别顶着来。”
“本宫知道了。”
御书房里烛火通明,皇帝正在批折子,兰婧站在一旁静静地磨墨,见他进来,暗中使了个眼色。
“儿臣见过父皇。”云霆撩起下摆跪在桌前。
皇帝搁下朱砂笔,神色不甚明朗,低沉的声音隐含薄怒:“说吧,朕想听听你为何扔下整支军队独自返京。”
云霆半垂着眼,一贯没什么表情,淡淡道:“儿臣与兰将军在湛州遭受黑衣人袭击,兰将军中了剧毒,湛州药物稀缺,只好尽快回天都城救治。”
皇帝凝目,显然不接受他这番说辞:“朕倒不知一个伤员还需要你五皇子亲自护送回天都城。”
他四两拨千斤:“父皇,儿臣请求亲自彻查此事。”
“不必了,你大皇兄已经查出这些人乃是借清秋阁之名作乱,与清秋阁并无实际关联,此事朕已全权交由他处理,你们切勿插手。”
他微怔:“皇兄他们回来了?”
兰婧轻声答着:“大殿下与三殿下前几日就回了。”
他坚持道:“父皇,儿臣愿协助大皇兄查案。”
皇帝不动声色地盯了他半晌,略带探究地问:“你怎么突然对此事如此上心?”
“儿臣深恶其害,义不容辞。”
这语气实在正义凛然,连皇帝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脸色平淡,声音也无甚起伏,看不出什么别的端倪。
“哼,朕还没跟你算完湛州的账,你倒好意思顾左右而言他!回宫闭门思过去吧,什么时候想清楚哪做错了,什么时候再来跟朕说别的。”
这已是最轻的惩罚了,云霆却皱了下眉,很快又隐去。
“是,儿臣遵旨。”
待他步出御书房后,兰婧忽然双膝一弯,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上,五殿下为救微臣的姐姐而受罚,微臣实在过意不去,愿替殿下和姐姐受罚,请皇上允许。”
她抿着粉唇半蹙娥眉,似十分担忧,又不敢过多表现在脸上,纠结的模样格外令人疼惜,皇帝伸手虚扶起她,微微一叹。
“你那姐姐若有你一半知事便好了。”
窗外已月上柳梢头。
云霆在空地上站了许久,明明是淡薄如水的月色,心却静不下来,搅成一团浑水慢慢沉淀之后,漩涡的中心变得透明可见,突然敞亮了起来。
空无一人的寂静深夜,宫门前骤然响起了嗒嗒的马蹄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章
兰宁服下解药后半夜醒了。
若不是月落参横,从窗棂洒落满屋光辉,她几乎没看清身前坐了个模糊的黑影。她没受到惊吓,也没喊出声,只默默地看着那双闪着微光的眼睛。
病了好些天,脑子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明。
她微微支起身,那黑影的手就缠上了腰间,托着她慢慢靠近,仿佛再熟练不过。
“殿下不是回宫了?”
那黑影贴着她凉凉地说:“本宫怕你夜里渴了又要喝水,将军府可没有白玉琉璃枕给你摔。”
听出了话里的戏谑,她弯了弯唇,一颗心仿佛跌到了绒絮里,柔软地跳动着,共鸣着。
“皇上可有责罚殿下?”
“没有。”
他的眉间分明浮着浅浅的烦闷与倦怠,她知道他没说实话,也不说破,只细声劝着:“奔波了一天,殿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扯过被子盖上她露出的一截藕臂,挑眉道:“本宫闯了宫禁翻墙进来,又差点被你院子前那破阵困住,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
她忍不住笑了,道:“微臣明日叫人撤了便是。”
“还是别撤了。”
他思及藏在暗处的黑衣人眉头又是一皱,父皇不让他查,他自己暗中去查就是,黑衣人说不准已经跟到了天都城,明天还是要调一些天袭营的闪卫来将军府守着才好。
想到这抬起头,她正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他摩挲着她的脊背,道:“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她没回答,只问:“为何待我如此?”
他神情一松,瞧见她眼底的固执与认真,知道这个问题不容他玩笑或是糊弄过去。
“或许你是块和氏璧,本宫拿起了……便再也放不下。”
她一怔,想到曾有人说过同样的话。
“若能放下呢?”
他收拢手臂,又把她往怀里抱了些,“怕是要下辈子。”
她抬起脸,与他相隔不过一寸,他的呼吸温热地洒在她脸庞,她轻轻推开,仍在与自己的心做着最后的抗争。
“你选了我,再无退路。”
“本宫不需要退路。”
最后一块盔甲也被卸下。
她忽然失去了力气,软软地趴在他肩头道:“我困了。”
他将她放平,又把被子掖好:“睡吧,等你睡着了本宫再走。”
这一句话犹如白马寺中的晨钟暮鼓,终于让她的心稳稳地落了下来,不久便沉沉睡去,好眠一如婴孩。
他注视着这一幕,有种说不明的满足,不知不觉,东方既白。
接下来的几日云霆再没来过,兰宁待在将军府中养病,以往不甚关心朝中大事,现在倒多了几分兴趣。
听说谢询领了黑云骑回京,皇帝虽然对云霆的行为颇有微词,但这场仗却赢得十足漂亮,于是当庭嘉奖了黑云骑,随后颁下旨意,边防军调去镇守韶关,黑云骑留守京中。
岳梦鸢迫不及待地与兰宁分享好消息,看见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兰宁明白不仅仅是因为黑云骑,更因为能留在天都城与燕夕相守。
她摸着自己的心口,有些发烫,跳得非常欢快。
这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能读懂这喜悦,是因为心底有了共鸣。
“哎,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带幻宝出去买吃的啦!”
回来这些天兰宁病着,岳梦鸢自动接过了小狐狸吃饭的任务,相处下来慢慢融洽了,岳梦鸢一叫它,它就自动跟着她走了。
兰宁叫住了岳梦鸢。
之前一直想在后院开块地种参,也不知是否可行,现在无事一身轻,正好把想法跟她一说,谁知她一拍大腿,满脸兴奋。
“咱们想到一块去了!我一直想试着自己培植药草,可惜没时间,现在正好!”
她飞快地写了个单子,把需要的工具和种子一一列出来,都是些平常物件,兰宁让晨雾和朝露去准备,一上午就全弄好了。
岳梦鸢还专门请了药农来看地,顺便买了些特殊肥料,逐一翻搅好之后插上几排矮竹篱,两人就正式开工了。
“呐,篱笆外种参,篱笆内种药草,可别种错了。”
兰宁斜她一眼,道:“围得这么严实,这到底是什么药草?”
岳梦鸢嘿嘿一笑:“我就知道瞒不过你,都是制、毒用的草。”
兰宁手一抖,刚拈起的种子差点洒了,“你这是哪蹦出来的馊主意?这可是天都城,万一人查出来,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哼,我早想修理下那帮混蛋了,你这次受的苦,我下次要翻倍还给他们。”
原来她想的是这个。
兰宁轻声安抚道:“好了,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除了那几天没什么力气,倒没其他的感觉。”
“你是没什么感觉,可给我们急坏了啊,尤其是某人……”岳梦鸢神色暧昧,眼珠子到处乱转。
兰宁瞪她:“还种不种?”
“种种种……”
两人把种子埋好,然后填上土再浇水,兰宁正想着等这些毒草长大之后,为免下人们误碰,还是要让晨雾知会一声,恰好晨雾从门廊后走来。
“小姐,殿下来了。”
兰宁瞬间回过头,唇角一缕欢欣还来不及收,却发现不是那人。
“兰将军,好久不见。”
她放下浇花的天青色鸟嘴壶,将鬓边微乱的发丝掖到耳后,俯身道:“微臣失仪了,请三殿下见谅。”
云霁走近两步虚扶着她,道:“将军尚在养病,是本宫唐突了,现在身体可好了?”
“谢殿下关心,微臣已无大碍。”她想想又道,“不知千方灵犀丹的药性是否过了?正好岳军医在此,需不需要她为殿下看看?”
云霁脸上闪过喜悦,声音越发温和:“药性已过,如军医所说一样,本宫内力犹盛从前,也无甚后遗症。”
“那就好。”
兰宁心里稍稍安慰,若因为救她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差错,她这辈子都会过意不去,然而在云霁眼里,这三言两语的关心已属难得,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不再像从前那般冷冰冰了。
“对了,还未告知将军,大皇兄已经查清楚,祭天时出现的黑衣人与当年的清秋阁毫无关系,将军可以放心了。”
“可那个跟微臣使同样剑法的黑衣首领怎么解释?”
“将军忘了,冬猎前几日夜里曾有个黑衣人潜入你寝宫,故意试探你的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