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已经大概明白了,他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禁卫军若有个别表现出彩的,以后御前行走也能顺当些,水军是彻底沦为陪衬,□□水域就那么大地方,能调到哪去?所以总的来说,边防军运气顶佳,几乎没有竞争对手,只要这次不出大篓子,十有八九会分个好守地。”
兰宁用象牙白缎带扎了个结,然后把画卷交给了晨雾,转过身看向他道:“可惜万树华是个愚蠢狭隘之人,看不清自己的能力,偏要一心二用,既想收了丰地又想打压不对盘的同僚,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我若是他就再等上两周,等渠州刘博良到了,对付这个远近闻名的草包,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极少听见她这样一本正经不带脏字地贬人,樊图远两颊肌肉抖了抖,强忍笑意。
“斗元是两军主帅的对垒,赌的是声望和仕途,胜负即是天差地别,但我却占了个便宜。我身为女子,又是新晋之将,在祭天受了伤,若是输了也无可厚非,而他,输了万劫不复,赢了理所应当——当然,前提是他赢得了。”
樊图远叹口气,将她的自信尽收眼底,疼爱地说:“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还能说什么?”
兰宁斜挑着眼角,眸光蜻蜓点水地掠过他,却含了百转千回的意蕴:“你还能帮我赢下这一场。”
樊图远夸张地拱了拱手,道:“将军之命,岂敢不从?只是将军如此偏重属下,就不怕其他将士心生不满?”
玩笑里的意思兰宁自然听懂了,他是怕蒙疆他们不乐意,毕竟是个扬威立名的机会,只让他一个人出场,是有些说不过去。
但她有她的考虑,一是为隐藏实力,二是为樊图远铺路,黑云骑能不能扬威立名倒是其次。
“你忘了,比赛那日蒙疆成亲,他们要去观礼。”
盯着她归置器具时左时右的背影,樊图远在心中无声地叹息,宁儿,你做事向来忌冒进张扬,这步棋下得如此惶急,究竟是想做什么……
他没有问,依兰宁的性子,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你便是掘地三尺也套不出半个字。
兰宁恰好转过身,见他若有所思,便问道:“怎么了?”
“哦,没有,只是在想明日祭拜之事。”
“这几日阴雨绵绵,去上香之人定少了许多,不会扰了老夫人的清静。”
樊图远点点头,顺着她的话说:“不止如此,我是在想往年你天亮就来了,今年省了你来回奔波,我看,你和鸢儿索性住过来算了,本身姑娘家单独住个府邸就让人不放心。”
兰宁同他打着太极,“前些天司徒辰刚在院子里布了阵,你就这么糟蹋他的心血。”
樊图远哭笑不得,“这哪里叫糟蹋?都是为了你们好!”
“那你不如去问问鸢儿,她若同意,我随了你们俩便是。”
这副好商量的模样顿时让樊图远一喜,立即敲定道:“就如此。”
门外一道身影渐行渐近,盈盈脚步伴着轻叩声,门扉敞开,龙悠悠袅娜的身姿出现在两人面前。
“樊大哥,奶奶有事找你,说……有要事相商。”说着,她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别处,手里的绣帕捏出了褶子。
樊图远点点头,不疑有他,跟兰宁交代了两句就走了。
龙悠悠望着他的背影怔愣了半天,回过头被兰宁淡淡一瞥,猛然涨红了脸,支吾道:“阿、阿宁……”
兰宁坐在红木莲纹椅上啜了口茶,问道:“商量婚期去了?”
龙悠悠微微颔首,佩服道:“阿宁神思敏锐,这都猜到了。”
“老夫人特意让你来叫他,这是在逗你玩呢。”
闻言,龙悠悠越发不好意思,只得转移话题:“阿宁刚才还不是在逗樊大哥玩,明知鸢儿不会答应住过来的。”
兰宁勾着唇没说话,一派兴致浓厚的模样。
樊图远以为岳梦鸢那见着珍奇就两眼发直的性子,诱她易如反掌,谁料棋差一招——回天都城之时,云霁曾说备了厚礼,不久前她们才知道,原来是遣了燕夕回京。
将军府与燕夕的府第在同一城区,相隔不过两条街,毫不夸张地说,若是岳梦鸢有轻功,飞过去也就是尺椽片瓦的事,她怎会舍近求远?
不过话说回来,岳梦鸢还是知分寸的,虽然平日聊天总说要骗了燕夕吃干抹净,现在天天往燕府蹿,却从未逾矩,晚膳时分定然出现在龙府饭桌上,绝不晚归,奈何愚公移山,几天下来,免不了有些抱怨。
据她所说,整个燕府上下,大到东西楼阁,小到奴仆杂役,一个时辰之内她全都摸得一清二楚,用她的话来说,不像个有女人的府第。
暗喜不过片刻,燕夕下朝回来,见她端坐在大厅,顿时冷下脸训斥了管家一顿,虽不是骂她,却也将那点喜悦挥散了。
刚想说点什么,燕夕扭过背就往外走,连天都城内不得驰骋的禁令都忘了,逃也似得飞奔而去。
她不气不急,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于是淡定地在燕府待了一整天,混得不能再熟络,所有人都喜欢上了燕夕这个不拘小节的“青梅竹马”,以至于晚上燕夕回到家,收到了各种暧昧、惋惜、无奈的目光,仿佛都在为岳梦鸢抱不平。
“燕将军到底对鸢儿是……。”
两人离开书房,边聊边往花园而去,这龙府的花匠颇有深造,已是元月下旬,后院的雪海宫粉仍然开得娇艳欲滴,清香扑鼻。
“你猜猜看?”
这几天上朝,兰宁与燕夕不过点头相交,他眉间的惫乏遮都遮不住,与其说是不胜其扰,不如说是为情所困。
有好事的同僚听到风声,嬉皮笑脸地开起了玩笑,言语中对岳梦鸢稍有微词,谁知他横眉冷对立刻翻脸,场面十分难看。
如此看来他心里还是有她的,拒于千里,恐怕是有难言之隐,但这么乱来,万一岳梦鸢女扮男装从军之事被人挖出来就麻烦了。
“由得她这般胡闹……应该……是喜欢的……”最后几个字声如蚊讷,毕竟年纪尚小,说起情爱之事,龙悠悠仍有些羞涩。
兰宁贴近梅花深吸了口气,一股沁爽直贯胸臆,三分醒目,七分醒神,不愧为花中傲骨。龙悠悠见她喜欢伸手要折,被她软软挡下,摇了摇头。
“所以我才没跟图远说,照他护短的性子,见不得鸢儿受任何委屈,定会怪燕夕负了她,到时再插一脚进去,就收不了场了。”
龙悠悠觉得这话在理,却又不太明白,追问道:“那燕将军究竟负没负鸢儿?”
兰宁并没直接给出答案,只道:“情之一字,都说旁观者清,可我觉得,真正看得清的是局内人,如人饮水,别人哪知其中冷暖?”
“你是说,只要鸢儿自己觉得好,我们其实无须多加担心?”
兰宁无声地颔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北方的冬天本是少雨,近日却连绵不止,淅淅沥沥地浇透了天都城,偶尔让人有身处江南小镇的错觉。老夫人信佛,说是佛祖怜悯龙家,知祭事将近,连老天爷也来应景。
是日,天亮了有一阵了,光线却很暗,两匹轻骑一驾马车先后驶出了龙府,静悄悄地往城外而去。
驾马的自然是兰宁和樊图远,两人皆一袭素衣,干练而庄重,在前方不远处领路,马车里偶有喁喁私语,多半时间都蔓延着冗长的静默。
蹄声嗒嗒,单调而有节奏,兰宁攥着辔头,身体轻微摇晃,忽而侧首,樊图远沉重的脸色就这么撞进眼帘。
他们都知道,曾经坚实的记忆,时间会一点一点将它剥离,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无处可躲,无药可解,但总会过去,就像凛冽寒冬总要被蓬勃的新绿覆盖,岁月和他们都要向前行。
只是此刻,终究无言以对。
白马寺坐落山中,供奉着先烈的英烈祠在僻静的最深处,雨天让山路变得泥泞不堪,异常颠簸,很是费了番功夫才踏上寺庙前宽敞平坦的青石路。
岳梦鸢心里正嘀咕着怎么修路只修门前一段,忽闻吁声,马车跟着停住,车内的人一戗,两个女孩及时扶住了老夫人,稳住之后,刚要伸出头去观望,车轮又开始转动。
樊图远明显看到兰宁的马顿了顿,靠近了几步,眼神无声地在询问。
兰宁嘴唇噏动,用只有彼此听得到的声音说:“这两边的林子里,五十米一暗哨,不知是谁的人。”
樊图远眸光半敛,并不惊讶,一进这里他就察觉到不同的气息,但对方似无敌意,不然也不会任由他们大摇大摆驶入寺中。
“进去再说,莫要惊了老太太。”
兰宁默然颔首,加快了步伐,很快,有些年份的檀色古木山门已近在眼前。
与别的寺庙不同,白马寺没有连天入云的百级阶梯,穿过山门豁然开朗,偌大的庭院外围种满了参天大树,只有寥寥数个扫地僧,手持长帚,从容平缓,将落叶积成厚厚一层,围成几条道,中间露出灰白色的石板,色调分明,通往大小各殿,乍一看像天然的迷宫,让人不得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