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第一个敢这么同本宫说话的人,兰宁,你很聪明,却不够聪明。”
俊朗的面容相隔不过三寸,指尖滚烫,任谁都要心跳加速,她却静默着,像只定了身的木偶。
“只懂得隐忍的人,算的上什么聪明呢。”
他的每句话都像利箭,轻易就穿透了她的重重壁垒,成功点燃了怒火。
“依殿下所言,微臣便不忍了。”
她化掌为刀,迅速劈向他的手,不料云霆早一步松开,反手钳住她右手,再运劲一拉,她整个人转了向,肩背紧贴着云霆,双手被他扣在身后。
云霆附到她耳边,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引来一阵颤栗,很快遍布红晕。她挣扎了几下,奈何他内力精湛,纹丝不动。
“不忍又如何?依然敌不过强权,斗不过盛势。”
兰宁撇过脸,怒上心头,眉眼间尽是慑人的冷意。
云霆却不放过她,硬是把她身子又扳回来,迫使她直视自己,当他看见那羞怒的神情,薄唇抿了抿,吐出更尖锐的话。
“你既进了这朝廷,便该有此觉悟,宁静不过是奢望,是要付出代价的。”
终于,他松开了钳制,兰宁连退数步,揉着酸痛的手腕,防备地瞪着他。他从怀里抽出一本奏折,随手掷在檀木桌上。
“本宫就赐给你想要的。”
说罢,再没看兰宁一眼,折身振袖而去。
她拿过奏折粗略地扫了一遍,竟是不具名人士替她撰写的一纸“奏常驻北疆内关之韶关请愿疏”,她随手一撕,“唰”地飞了出去,掠倒一桌茶盏,叮咣摔了个粉碎,候在门外的朝露一溜烟地跑进来,见这一地狼藉赶紧收拾了起来,生怕飞溅的碎屑扎到了兰宁。
“把这奏折给我一块儿扔了。”
朝露一愣,抬头看向兰宁,她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在先的云霆自是没看到之后这一幕,若是被他看到,不知又会起多少风波。
他步履颇快,两袖生风,片刻就到了前院,一路都不见仆人,只闻风声,忽然,回廊中央的空地传来两名女子的对话。
“小雨,我让你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清洗擦拭,特意叮嘱了你书房盖着黑丝绒的盒子不能动,你竟忘得一干二净,还将里头的东西放在这日头下曝晒,你可真糊涂!”
“对……对不起,奴婢……奴婢一时走了神,您行行好,容奴婢这一次,千万别赶奴婢出府,求求您……晨雾姐姐……”
原来又是戴罪求饶的戏码。
云霆刚要走,又听见名为晨雾的婢女道:“唉……罢了,你先起来。”
她打开楠木盒,拈出一块银蚕丝帕子,把东西小心放在上面,道:“不是我有意为难你,这块云形青玉佩是将军的珍爱之物,若有分毫差池,都不是你我担待得起的。”
半抬的靴子落回原地,轻得像落在了棉花上,云霆转过头,这一刻,日光正好,从这个角度看去,那枚青玉佩的每一条纹理每一个棱角,都看得清清楚楚。
“多年前,一名少年曾经救过小姐,后来以此相赠,可惜过了这么久小姐都没找到他,这信物,是唯一的念想了。”
“连将军都找不到,难道是异国之人?”
晨雾被逗得“扑哧”一笑,不再板着脸,温声嗔道:“小丫头,你当将军手眼通天么?可没那等本事,只是当初匆匆而别,没看清相貌,亦不知何方人士,光凭一枚信物,犹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丫鬟小小地“哦”了声,似乎不太能接受这没有结局的英雄救美故事。
晨雾戳了戳她的脑门,道:“好了,故事听完了,下次可不许犯这种错误了,知道吗?”
“是,奴婢记住了,多谢晨雾姐姐。”
见她态度诚恳,晨雾还算满意,吩咐她做完剩下的事,自己捧着那楠木盒往书房去了。
丫鬟埋头拾掇着已擦得锃亮的金银玉器,再一件件归置好,忙得满头大汗,忽觉一阵微风傍身而过,抬头一看,并无人经过,连丛中的枝叶都没晃动半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午后,照旧练完剑,突然下起了大雪,冷风呼号而过,裹着雪花漫天飞扬,走在街上的人没过多久须发皆白,浑身冰碴,忙不及地躲进了周围的店家。
所幸樊图远也不急着回去,便与兰宁避至屋中取暖,岳梦鸢本是要出门,被这突如其来的风雪搁浅,闲得只好来凑热闹。
“你是说,五殿下要我们常驻韶关,永不回京?” 樊图远皱着眉头问道。
兰宁还未答,岳梦鸢抢着嚷嚷道:“凭什么他让我们去哪就去哪?真当我们黑云骑是只任人可捏的蚂蚁?哼,依我看,七公主的事只是个幌子,他不过是想借机清剿政敌!”
樊图远看了她一眼,气话归气话,倒不是全无道理。这一去,必坐实了党羽之争的名号,半推半就地成了云霁的人,真是说不清道不明;若不去,留在天都城自不用想,没有由头,也不能贸然请求换地驻守,简直进退两难。
思来想去,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委婉地表示:“天都城这一池浑水,不趟也罢,若真在韶关安顿下来,我便将悠悠和老太太接过来,那儿夏有清风冬有暖阳,不比这差多少。”
岳梦鸢瞪他:“那泼辣公主还没拿你怎样呢,你怎么这就缩了?我偏要留下来看看这天都城到底是个什么龙潭虎穴,能把我拆着吃了还是怎的?”
这姑娘拧起来也是一根筋,樊图远费事同她争论,直接一句钉死。
“你留在这,有燕夕看着,我不反对。”
“跟他有什么关系!”岳梦鸢半红着脸跳起来,“我们三兄妹共进退,你们次次想要丢下我,难道我当日插的是假香么?”
“鸢儿,莫扯远了。”兰宁淡淡地打断她,“图远,你说的我考虑过,但云霆行事作风向来让人琢磨不透,一本奏折亲自送上门,也太看得起我了,我猜他另有目的,于是……就跟他动了手。”
此话一出,顿时惊到二人,岳梦鸢眼里却露出星星点点的崇拜,好像在说,连皇子也敢动,你胆子够肥的啊……
樊图远紧张地问:“然后呢?”
“半招就被制住了。”
“噗——”岳梦鸢一口水连呛好几声,好容易缓过劲来,立刻笑得桃花乱颤,“你也挺有能耐的,哈哈哈……”
兰宁由得她笑,不为所动地说着正事:“他察觉到我们并不如流言所传跟云霁关系亲密,便来试探我,我将计就计,佯装被他激怒并动手,倘若这些天安然无事,那我就没猜错,他确实想拉拢黑云骑。”
“看来我们成了香饽饽了啊……”
樊图远关注的重点自然是兰宁的人身安全,他板着脸斥道:“胡闹,若他真计较起来怎么办?”
“那我就得去兵部大牢转一圈了。”
岳梦鸢一听,托着腮调皮地说:“好呀,我让燕夕罩着你,他在兵部有熟人,保管你在里头吃得棒棒的!到时提刑官问你,大胆兰宁,竟敢伤害五殿下,可知罪?你就说,冤枉呀大人,我半招之内就被拿下,受伤的人是我才对啊!”
她一人分饰两角,在这方寸之间上蹿下跳,一时扮严厉,一时扮心碎,模仿得倒也巧妙,兰宁抿着唇,眼底划过些许无奈的笑意。
樊图远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兰宁做事随性,心里百般想法事到临头才开口,向来语不惊人死不休,偏偏还有个岳梦鸢,插科打诨瞎起哄,没一刻消停,再这么下去,他怕是要早生华发了。
“宁儿……”
刚要说些什么,被突如其来的叩门声打断。
“小姐。”
听出是晨雾的声音,兰宁道:“何事?”
隔着门帘,她的声音几乎被呼啸的风声盖过,“宫中来人了,在正厅候着呢。”
岳梦鸢嘻笑的脸微微一僵,喃喃道:“不是吧……说曹操曹操到,这么邪门?”
兰宁容色未改,浅声问道:“是何人?”
“说是兰尚仪派来送东西的。”
兰宁一愣,这才想起是在碧落宫时兰婧说的那个盒子,回来之后忙着武斗会之事,竟给忘得一干二净,不禁有些惭愧,毕竟是娘亲留下的最后一点遗物了。
“原来是那件事啊……”岳梦鸢拍着胸口自言自语道。
“好生招待着,我这就过去。”
“是,小姐。”
兰宁放下怀炉,起身走到桌脚边,弯腰抽出竖筒中折好的油纸伞,道:“我去去便回。”
樊图远点头,目送她出了门,这一开一合,漏进来不少雪花,想来外头风雪仍盛。
来到正厅,一名宫女正坐在末位小口喝着热茶,衣色鲜绿,髻式简单,应该品阶不高,见她到来,立即放下茶盏,恭敬地站起来行礼。
“奴婢拜见兰将军。”
“不必多礼。”
兰宁不经意地扫过她手中褐色的木匣,纹理凹凸不平,棱角焦黑,看得出是大火后的幸存之物。
“尚仪吩咐奴婢将此物送来,她说,近日宫里诸事繁忙难以脱身,不能亲自送与将军,实感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