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宝在空中蹬着小腿,眼巴巴地看着茙叶糕,意犹未尽地砸砸嘴。
兰宁把它抱回怀里,道:“这叶子也可入药,许是气味相近。”
清晨才带它吃过东西,怎么这会儿又饿了?兰宁还没摸透它的习性,不免有些奇怪,正想着,抬头发现不远处就有家药铺,刚好还未关门,便道:“图远,我去买些东西,你先去前头等我吧。”
樊图远了然道:“嗯,还想吃什么,我去买。”
分明就是一个溺爱妹子的大哥,与素日严厉的形象相去甚远,阵阵暖意涌入兰宁的心田,嘴角不由得噙了一丝笑,道:“都好。”
看到她的笑容,他似乎颇为满意,点点头就没入了人群之中。
兰宁带着幻宝扭身进了药铺,看了一圈,规模不小,每面墙上都立着满满的一排药柜,无数褐色的木质小屉。柜下有三个伙计,一个在清点药材,一个在算账,还一个站在门口,看到她来了,眼睛先是一亮,而后瞟了下她身上檀色的罗裙,立刻冷了脸。
幻宝早就迫不及待,一个飞扑,吓了清点药材的伙计一大跳,趁机叼走了他手上那株个头巨大的白参。
“幻宝!”
兰宁一声怒喝,幻宝脚刚落地,感觉到不对,识相地松开了嘴里的东西,小跑回她身边,讨好地蹭着她的衣角,还未等她训斥,反应过来的伙计已经大声惊呼。
“我的老天爷,这可是前些天才从天山重金购回的千年白参,这下完了!”
伙计捧着白参,心痛地看着上头四个明晃晃的牙印,欲哭无泪。然而说话的却是门口的那个,兰宁自是听出了话中之意,直截了当地问:“多少银子?”
“姑娘瞧您这话说的,这千年白参可是有市无价的啊,再说了,您也不一定赔得起。”那伙计蔑笑着,似不肯轻易罢休。
兰宁冷下脸,又问了一遍:“多少银子?”
今日她轻装简从,也没佩剑,周身的冷意仍然让人渗得慌,那伙计退了两步,却还是大着胆子漫天要价。
“一千两!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兰宁摔下两张大额银票,然后伸出手说:“参。”
店里的人惊讶得半晌失声,这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历,竟随身携带这么多钱!
他们却是不知,兰宁本就打算给幻宝多备些食物,出宫之前随手抽了一叠银票,正好派上用场。她懒得与他们计较,最多回去了被岳梦鸢念叨一番,闹大了反而麻烦。
见他们呆立不动,兰宁松开手,幻宝“哧”地窜过去,闪电般叼起白参回到她身边,讨好地放在她手心。
“走吧。”
兰宁把东西装好,转身迈出了药铺,幻宝紧随其后,惊醒的伙计一边验钱一边喊了两声,却只能看着她们没入人海,一会儿就不见了。而那个迎客的伙计跺了跺脚,时恨时喜,喜的是赚了一大笔,恨的是自己识人不明,少了位金主。
没走多远就看见了樊图远,手里捧着一堆小吃,逆着人潮而来,特别打眼。兰宁接过一部分,问道:“怎么买这么多?”
樊图远得意地卖弄着出宫之前做好的功课,“我跟咱宫的侍卫打听过,像这福满记的酥饼、海林的金丝鸡条、珍宝楼的糖霜果荷,在每月一次的夜市上可都是抢手货,卖完就没的吃喽。”
兰宁指了指那几包甜食,道:“这都是买给梦鸢的吧?”
樊图远点点头,“嗯,省的回去被她闹。”
两人说着走进了一家酒楼,外头看着普通,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
玄关吊着水帘,下方是翠微石围成的池,尽头放了台小水车,不断拨弄出水声,细看去,有一条手腕粗的木管循着墙根延伸向外,途中还分了几个叉,俨然一套小型的地下水道陈设。
樊图远奇道:“小二,这作何用处?”
带路的小二笑着反问道:“客官是第一次来洛城吧?可曾去过岐山?”
岂止去过?差点回不来!他对那个地方可没什么好印象。
樊图远扯了扯嘴角,敷衍地嗯了两声。
小二在前领路,没注意他的表情,仍自顾自说得兴起:“我们天罗斋啊,用的水全部取自岐山的山涧,这木管,名为小地渠,就是引水用的。您别它这么小,当初造管、取道、挖埋,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呢!”
挖埋?
樊图远几乎要大声叫好,管道埋于地下,避免了占道和人为毁损,此等妙计,绝也!若能效仿用于他处,必有极大收益!
想不到这洛城虽小,人才尽有啊。
谈话间,小二已将他们带到了三楼的包厢,素白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国画,微黄的烛光下,荧粉色的桃花仿佛快要从画中飘落在地。放眼窗外,大半条星火璀璨的夜市街收于眼底,合上窗户,乍然静寂,竟难闻声响,似隔绝世外。
“二位客官想吃些什么呢?”
“来一壶龙井,再来些点心。”
“好的,请稍等。”
没多久,茶和点心就上齐了,不得不说,山涧泡的茶果然别有味道,点心亦玲珑别致,让人食指大动。
兰宁见他若有所思,便问:“还在想那小地渠?”
樊图远颔首,“刚才没问上一问那设计者是谁。”
“说不好你已经见过。”兰宁品尝着小点心,话里蕴有深意。
“哦?”经她这么一说,他倒有了方向,“莫非是……”
兰宁挑眉道:“这洛郡四城,敢私自开渠引水的,除了萧太守还能有谁?而且照我看,这渠有一部分沿用了地下水道,就算要引涧入宫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真如你所说,朝廷将他困于洛城,真是屈才了。”
“让你做我的副将,才是屈才。”兰宁眸色变暗,忍不住一吐心中之言,见他横眉,连忙转了话题,“你以为他会在这呆多久,说不准要跟我们一块儿回天都城。”
樊图远盯着垂眸饮茶的她,心中暗叹,两年了,她还是没忘记这件事,或许是因为师父的忌日快到了吧……
“罢了,人家的地盘,勿妄加议论。”
他这句话倒提醒了兰宁,堂堂洛城太守总不会缺钱,那他萧羽隽开这酒楼,肯定不止表面这么简单。兰宁扫了眼包厢里古风古韵的陈设,目光停在几幅画上,突然直起身子,缓缓地走向其中一幅,素手将将挨到画轴,门“咔嗒”一声开了。
“兰将军,樊副将。”
说曹操曹操到,推门而入的人布衣灰衫,书生打扮,正是萧羽隽。
他褪下了官服,平眉顺眼,身旁无随从,丢到人堆里恐怕一时还认不出来。他的出现似在兰宁意料之中,纤指擦过画卷,缓缓游移,目光投向萧羽隽,在他淡笑有礼的凝视中收回了手。
“巧也,这么大的夜市,竟有幸遇见萧大人。”兰宁没出声,樊图远接过话头。
“不瞒二位,在下正是此间酒楼老板,方才听伙计形容,冒昧上来一看,还真是你们。”萧羽隽笑着请两人入席,扭头吩咐小二上些酒菜。
樊图远适时地露出了惊异,道:“我与将军刚才还在讲,这小地渠巧夺天工,不知是哪位奇才发明的,没想到是大人你,在下佩服的紧。”
萧羽隽拱手道:“哪里哪里,小玩意罢了,不值一提。今日碰到二位,若不嫌弃,以兄弟相称可好?这将军来大人去的,着实绕口。”
“萧兄甚是爽快。”兰宁摩挲着紫砂杯,白皙的脸颊微微侧过来,“话说前些年北方大旱,洛郡是少数几个供给自足的郡府之一,想必,是这水道起了作用吧。”
萧羽隽点头,“不错,洛郡四城的地下水道与泗水相接,容量与水库相当,足足修了五年才彻底完工,最重要的功能便是蓄水和灌溉。”
前些天樊图远是见过城畿布防图的,当时顾着找人没想太多,现在回想起来,确实震撼,若是边关也有此等设施,战事来时,则有另一番功效……
“萧兄为国为民,才智过人,在下以茶代酒,敬萧兄一杯。”
闻言,萧羽隽连忙举杯回敬,道:“樊兄折煞萧某了,你不知,我一直羡慕你们能够上阵杀敌,奈何手无缚鸡之力,难以望其项背。”
“萧兄过奖了,实愧不敢当,请。”
“请。”
两人纷纷仰头喝下,抚掌笑谈,气氛甚欢。兰宁素来不愿做表面功夫,只静静听着,偶尔吃些小点,望着夜色,萧羽隽怕是自己招呼不周冷落了她,有意与她攀谈,却被反问。
“萧兄怎么会想到开酒楼?”
萧羽隽哂笑,毫不避讳地说:“天下事,尽在酒楼。”
兰宁淡淡颔首,心想他倒也坦荡,不像一般文官,醉心权力却故作清高,顿时高看了几分。
“点心比正经做酒楼的味道好。”
萧羽隽一愣,随即大笑道:“你喜欢便多带些回去,难得出宫一趟,萧某既为东道,定让二位吃饱喝足了!”
他立时叫来伙计,让他们每样点心都现做一份,暖于食盒中,一会儿让兰宁带走。
樊图远却知道,兰宁并不嗜甜,只是捧了场又顺道拿去哄岳梦鸢,一举两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