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便跟随我到此?”她打断他的话。
面容闪过一丝尴尬,他从袖间拿出个瓷瓶,道:“我给你带了西域最好的伤药。”
“不必了,我已痊愈。”与他啰嗦几句,心头却惦记着幻宝,准备起身去寻它。
“在你眼中我就是洪水猛兽?为何非要装出这般模样!”他突发质问,眸中痴迷与眷恋越酿越深。
她骤然转过头,言若冰锥,一字一句地扎在他心上,“秦梓阁,你我早已陌路,你以为,我需要装吗?”
他踉跄了几步,似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她冷冷一笑,继续扬起漫天风雪,袭向眼前的男人。
“你知道吗,八年前的中秋之夜,我差点命殒宜江,那时的你,在哪里?”
他脸色煞白,喉咙像吞了一把黄连,阵阵发苦,说不出半个字。
八年前的中秋,是他娶亲的日子。
漫天飘舞的红绸,泪流不止的龙凤烛,新娘明媚娇艳的脸,一切都像恍惚的梦境,他甚至记不起开头和结尾。
“有些话,我早应对你说。”
看着他陷入回忆,她毫不留情地送出了最后一击。
“君家京郡,妾居韶关,黄泉碧落,永世莫见。”
他彻底狂乱了,猛地钳住她的手臂拉至跟前,低沉中带着颤抖地问:“你是不是爱上三殿下了?”
她有一瞬间的愣神,旋即纵声大笑,笑那凄凉的过往,笑那幼稚的爱恋。
“你笑什么?”他慌了,下手不知轻重,勒出两道乌青,她却像是没有感觉,似要笑尽这八年荒唐才作罢。
“秦梓阁,别教我后悔认识你。”
“我错了……对不起宁儿,别这样对我,求你……”他双臂收紧,狠狠将她揽入怀中,不敢去看她的眼。
素手挥下,一阵麻痛,他瞬间跌出几米开外,无法置信地仰起头,她的手仍悬在空中,娇颜胜雪,近在眼前,却仿佛隔了千里料峭,凛若寒冬。
“再见,秦大人。”
她一步步走向密林深处,茕茕孑立,却无比坚定,身后狂肆的叫喊,是她一刀斩断的过往,永不回头的过往。
有心相怜,无计相守,不过笑谈一场,何必不忘?
找到幻宝的时候,它腆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抱着一棵草啃得正欢,见兰宁来了,拔腿就想跑,结果沉甸甸地迈了两步,“噗”地倒下不动了。
显然是吃撑了。
若是往常,兰宁早被它逗笑了,今天只是默默地抱起它,问道:“吃好了吗?”
幻宝眨了眨眼睛,似有些疑惑和害怕,把脸埋进兰宁臂弯,低低地嗷了两声。如来时一样,大尾巴垂在她腰侧甩来甩去,一刻没闲着。
走了两步,兰宁停下来,稍稍侧过头,冲后方道:“出来吧,跟了这么久,不累吗。”
林中走出一个人,薄纱遮面,身着黑色夜行衣,身形苗条,似为女子。
“多年不见,武艺见长呵,兰宁。”
那人揭开面纱,露出一张俏脸,柳叶眉丹凤眼,猛看之下,竟与兰宁有三分相似,只是多了股阴邪之气,像彼岸之花曼珠沙华,美艳而毒烈。
“你也不错,戏看了这许久,还能忍得住。”
话一出口,那女子霎时变了脸色,眸中幽光连闪,五指化爪,尖锐的指甲刺破空气,挟着阴风袭向兰宁的咽喉。兰宁一记掌风送出,凭空相击,迸出一声闷响,挡住了她凌厉的攻势。
“好好边疆你不待,天都无门送上来,既如此,我便杀了你这祸害!”
她再度攻来,招式又狠上几分,兰宁仍未出剑,徒手挡下,冷笑道:“你若有本事,八年前就该杀了我。”
“你!”
她气得一窒,疯了般连出数招,招招直逼要害,阴狠毒辣,戾气四溢。兰宁擦身躲开,却没想刮到了幻宝的大尾巴,疼得它尖嗷一声,伸出脑袋瞪着女子。
兰宁来了脾气,怒道:“兰芮,我不想跟你动手,休要得寸进尺。”
说罢,从旁扫过的掌风笔直地击中大树,树干中心瞬间被穿了个洞,边缘烧得焦黑,隐隐冒出烟味。兰芮旋身收掌,恶狠狠地道:“少装出一副清高自怜的样子,有其母必有其女,都是些勾人相公的下流坯子!”
一道寒光凌空劈下,快如闪电,削落几缕青丝,满头秀发骤然散开。
兰宁紧握着剑缓缓走向兰芮,气魄森冷,每踏一步都像无形中抽干了空气,让人呼吸困难,如坠冰窖。
“再侮辱我娘亲,我定教你痛不欲生。”
兰芮愣了愣,继而放声大笑道:“死又如何?自有我夫梓阁安葬,入他秦氏祠堂,享他子孙拜谒,你呢?”
兰宁静默地看了她半晌,忽然收剑入鞘转过身去,“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当初你种下的因,现在就不要奢望别人替你尝这苦果。”
兰芮收了笑容,平静地盯着兰宁离去的背影,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兰宁说。
“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放过你。”
没有人回答她。
夜色清朗,徒留一地银辉,却不知这一样的风景,含了多少心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回到竹曦宫已是深夜,两个人影端坐廊下,无声无息。
兰宁自知回来晚了,歉声道:“对不住,没注意时辰。”
樊图远本是又气又急,这风头浪尖的,万一又遇上黑衣人可怎么办?见她平安无事的回来,心火泄了大半,嘴上也软了。
“没事就好。”
岳梦鸢鼻子皱了皱,一路闻过去,凑近兰宁腰间的幻宝,问:“它吃什么了?”
兰宁自是不知,试图敷衍过去,道:“一些草。”
“草?”岳梦鸢怪叫一声,双手在幻宝身上翻来翻去,惹得它烦躁不已,折腾一阵子后揪出根牙色的细须,借着月色仔细端量,她哼道,“这可是山参。”
兰宁微微惊讶道:“你是说,它吃药草?”
“不是药草。”岳梦鸢又扯出另外一根残留在它身上的长须,“哼哼,是参。”
作为军医,她对药物的敏感度本就比别人高,所以兰宁和幻宝一进门她就闻到了,几乎是瞬间辨认出了手里的两种参。
“这种是山参,很常见,近山处皆有。另外这种比较难得,名为柏参,长埋地底,地面露出的叶子与普通野草无异,一般人分辨不出。”
无怪乎兰宁见到它在吃草,原来是参的叶子。
樊图远奇道:“参为大补之物,不可多食,它这样不会气盈而亡么?”
“谁知道呢,改天让我研究研究吧?”岳梦鸢眼里闪着精光,充满了极大的兴趣。
“嗷嗷!”幻宝假模假样地凶了两声,又缩回兰宁怀中了。
兰宁却是在发愁,以后回了天都城,去哪里找这些参类给它当食物?去药铺买并非长久之计,或许在后院刨出块地种参,再控制下它的食量倒是可行……
樊图远斜眼看着岳梦鸢,凉凉地说:“你还不去睡?明日靳妃娘娘不是还要跟你研究几道药膳,以备晚上的宴会?”
惨叫顿起。
“完蛋!把这事给忘了!我去睡了!”岳梦鸢懊恼地冲回房间,幻宝危机解除。
兰宁收回目光,对樊图远道:“你也去睡吧,不早了。”
他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停下,回过头问道:“一路没碰到什么吗?”
兰宁微微一笑,道:“没有。”
凝望了两秒,樊图远终究什么也没说,扭身回房了。
笑容随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兰宁摸了摸幻宝的脑袋,呢喃着:“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知道吗?”
幻宝腾地爬到她肩上,用尾巴扫了扫她的脸,然后睁着黑珍珠般的大眼睛看着她。
“好了,我们也该睡了。”
说到这个,兰宁本来给幻宝搭了个软绵绵的小床,湖州绸作铺,天蚕丝作被,就放在她的床下,不远还有炭火暖着,十分舒服。可它仍不满足,每到早上总是出现在兰宁的床上,不管是角落还是边沿,总能蹭到个地方睡。
兰宁抓了几次没抓到现行,干脆花了个把时辰给它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然后一再告诫它不可以在床上拉屎撒尿,才由得它去了。
这不,一进门就跳下地,直扑兰宁的大床,找了个不压着肚子的睡姿赖在了枕边。兰宁更衣梳洗后坐上床,吹熄烛火,隐然听见了细小的鼾声。
她闭上眼,发现心底那个庞大而模糊的屏障一下子消失了,仿佛困扰多年的噩梦终于离去,再也无须什么冰心诀,心已静如水。
一夜无梦。
第二天是皇族家宴的日子。
后宫又回到一片繁忙,虽然大多数人都不能参加,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口耳相传,值得一提的是,唯一能入席的“外人”是丞相家四小姐、御前尚仪兰婧。
顾虑着山崩伤亡的人们,皇帝不欲大肆铺张,这可难坏了礼部,若要朴素与高贵兼得,仪制司是派不上用场了,只能在精膳司里下工夫。
靳妃一大早就把岳梦鸢招去了月眠宫,兰宁亦同时带着幻宝上山去玩,晌午时回来吃饭,岳梦鸢居然还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