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仿佛不愿意再滞留哪怕一秒。
双生子?呵,就是个笑话,落得这般相杀的下场,却不晓得要是他那皇兄几日后见到湖面上浮出的尸体会作何反应。
这么想着,漱王愉悦地翘起了嘴角,反倒有了期待。
他再次回到湖边的时候,轻手轻脚地把昏迷的陆妤沁靠放在树边,这才看向皇后,这么打眼一看,他却不期然攒了攒眉,“衣裳如何湿了,你下水了?”
她掩唇一阵咳嗽,口中呛出水来,好半晌,幽幽地抬眼凝视他,“毕竟是亲妹妹,我不放心,下去看了看。”
漱王没有多说,好容易等陆妤沁醒了,向画扇点了点头示意,“她昏沉沉的,你多照应着点。”话毕匆匆离去,为做掩护,去了太后寝宫给母亲请安。
陆妤沁却不愿意同这位皇后待在一道儿,她也不需要她的照应,起身福了福,加快脚步走远了。
她方才听见他们的谈话,再观湖边情景,轻易便猜出发生了什么。皇后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害死了,这样的人,她怎么能和她一处行走,想起来就浑身发毛。
只剩皇后一个人面向湖面站着,裙裾浸满了水,沉重无比。水滴不住从湿透的头发流向面颊。
她抚了抚心口,气息仿佛直到现在也喘不匀,然后她看着双手莫名其妙地笑了笑,笑完又累极了似的耷拉下嘴角,断断续续道:“你说得是,双生子是不可能同时获得幸福的。所以姐姐...姐姐下去陪阿耶和母亲,我留下来,享受短暂的繁华。”
☆、第47章
画贞凭着记忆一路回到正宫皇后的寝宫伏文殿,她站在门口,浑身湿漉漉地滴水。
她在刚才把画扇摁到水里溺死了,她也不晓得自己那一刻是不是成心的,她只知道面前的人要杀了自己,真正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再不反抗,便真的没有未来了,怕要去阴司里报到去了。
人在生命危急的当口会逼生出无限潜能,短暂的挣扎后画贞在水里一路沉下去...沉下去......奇怪的是脑海里却分外清明,她不想就这么死在水底,不知是哪里生出了力量,她蹬着腿慢慢地一点点儿竟然浮了起来。
这块水域并不深,也许过了许久,也许只是一小会儿,她就浮出了水面,手一伸就趴到了河堤边。
紧随而来的是画扇听见声响转身向她跑来。
画贞才发现自己已经偏离了原先落水的位置,她定定地看着姐姐,电光火石间画扇适才推她入水的画面涌入脑海。她此刻的表情告诉她姐姐不是失手,她是故意的,她想要她死。
那些气恼的念头都没有占据画贞的思维,她只是凭着意识拼命爬上了岸,画扇过来了,画贞按住她的头把她摁进了水里,好像要用尽全身力气那样踢打着她。直到画扇反复扑腾之后没有了动静,她才知道自己解脱了,姐姐也解脱了。
“娘娘,您的衣裳怎的全湿了?!”门里小宫女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截断了画贞的回想。
她摆了摆手回房,吩咐自己要立即沐浴更衣,然后把画扇死之前穿的那件衣裳用剪子剪碎了扔在一边。
殿中伺候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因往日里皇后便是这样一副古怪阴狠的模样,主子做什么,奴婢都不敢好奇。
画贞信手在宫女捧着的几件裙衫里挑了条月白色的裙子,穿衣的风格顿时雅致如兰,她坐在梳妆镜前翻看画扇的首饰匣子,精致的一层层小抽屉,簪子宝石梳蓖琳琅满目。
头发逐渐干了,有宫女上前来要为皇后盘发,到了这个时候画贞才终于发现自己为什么觉得哪里不对劲了,她捏着象牙梳回身,视线在殿中扫了扫,启唇问:“香瓜去了哪里,这半日了,怎么不见?”
那要为她梳头的宫女是画扇的心腹,她低声在皇后耳边嘀咕了几句,画贞猛地站了起来,头发也来不及梳便叫人将香瓜放了,请太医来为她看伤势。
好容易忙活完了,确定香瓜无大碍画贞才重新回到殿中落座。她看着自己隐隐发颤的双手,并不觉得自己溺死姐姐有哪里不对。画扇早已不是当年的姐姐了,长期的异国生活让她对至亲的人也毫无信赖可言,她做的一切都是在伤害别人的基础上满足自己。
画贞手指握紧袖入袖拢之中,斜阳透过落地罩的梅花格子纹路栖息在她一双绣鞋边,她拿脚踩了踩这片斑驳的影子,难过地抚着心口顺气。
许是太疲惫了,她不知不觉歪着脑袋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暮色四合,廊下的黄鹂唧唧喳喳似在吟唱。
画贞走到窗前看宫人们忙碌的身影,近前的灯笼被取了下来,点上之后重又挂上去。微微弱弱的一点光亮,很像是睡梦里朦胧缠绵的幻象。
她垫着脚往含凉殿张望,然而宫阙深深,她根本不能看到他。
画贞拧着眉想了又想,她觉得画扇同阮苏行应当是有过夫妻之实的,既然画扇不是处子之身,那自己倘若不是,便不打紧了。不过......她不愿意叫他以为她是别人,更何况,阮苏行原也不是靠面貌来区分她和姐姐。
到底怎么办才好呢,她陷入了纠结之中,头抵着窗棱左左右右地磨蹭。
身后有人行礼,“娘娘,才瞧见含凉殿内有医官进出,连太后都惊动了,这会子才走不久。”
“医官好端端去含凉殿做甚么?”画贞思忖着,不确定地道:“陛下是病了么?”
平白在未确定的时候讲皇帝病了,这样的话也只皇后能毫无顾忌脱口而出了。那宫女摇摇头,又立马点了点,并不敢接话。
画贞挥挥手叫退下,开始坐立不安,她匆匆地跑到铜镜前抿了抿头发,提起裙角便往含凉殿跑去,也不许宫人跟随。
半路上遇着陆贵妃,她看起来悻悻的,觑了画贞一眼福了福身才道:“娘娘还是就此止步罢,陛下不见人。”言下之意,去了也是白搭,连装样子也不必了。
画贞哪里会理睬她的话,她气喘吁吁在含凉殿高远的朱门外停下来,门上上值的打眼一瞧,吓得“咚”地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来了!”
“陛下怎么了?本宫要进去——”她看起来特别横,柳眉倒竖,闭着眼睛就要闯进去的架势,那内侍又不敢碰她,只能连连磕头告饶,“娘娘恕罪,娘娘恕罪!陛下先前不准任何人打搅他,娘娘还是移驾回宫为上......”
画贞也知道自己目下的身份,虽说是皇后,但陛下不让进,她是天王老子也没辙。
锐气受了挫,她只好说:“听闻太后娘娘刚儿进去了......”那内侍一抖,她继续道:“本宫也不叫你为难,你起来,你只告诉我,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了本宫,本宫立时便离开。”
小内侍想起里头的情形更是抖如筛糠,但为了请走眼前这尊大佛,他只好道:“奴婢知道的也不切实...先是大总管着人抬着个担架火急火燎进了殿里,一路上滴滴答答全是水,我们正奇呢,没多时就听见陛下在殿中摔东西,一件一件地摔......”
听到担架画贞的脸就白了,一路上滴滴答答全是水,还能是什么——
“实在动静太大,再后来太后她老人家也惊动了,”内侍说着,心有余悸的模样,“陛下连太后娘娘也不叫进,扔出个大瓷盆出来,险些儿砸在太后的脑门上,亏得左右护卫及时......”
“请太医是怎么回事?”画贞猜度阮苏行是以为自己死了,他那个病症易暴躁,摔东西倒反而不足为奇。
内侍低着头回道:“陛下想是、想是伤了自己的手,掷出来的瓷片儿上血淋淋的,太后娘娘方命太医们过来。”
太后都进不去,太医们更不可能了,画贞往里边看,依稀能看见跪在丹陛下的太医们。至于太后,她追问了几句,才知道太后一早便晕厥了过去,叫人抬回寝宫了,醒来后也不曾再过来,这会子由漱王陪着。
一团乱。
画贞捏着手在原地打转转,那内侍心惊肉跳地一直看着她,就怕皇后娘娘擅自进去。
她果然不负他的“期望”,画贞趁这内侍不备,脚下连跑两步蹿了进去,什么一国之母的威仪她是顾不得了。
含凉殿她熟悉,前些日子一直在这儿当值,太医们乌鸦鸦埋首跪着,她挺直腰杆上丹陛,绕了几绕来在寝殿门首。
张全忠及一干御前人等眉头个个蹙着侍立在殿外,瞧着死气沉沉。
皇后的出现叫人眼前一亮,这亮却不是惊喜,张全忠唯恐皇后愈发刺激了皇上,急道:“皇后娘娘这会子就别来裹乱了!”
画贞有点儿生气,并不搭理他,她继续往前走,张全忠伸臂来拦,“皇后娘娘这是存心要惹陛下不悦么,别怪老奴没提醒娘娘,这一下子要是进去,看了什么听了什么,可是娘娘自找的,所谓覆水难收,娘娘确定要一意孤行?”
他们这里僵持着,门上人来报,说是何淑妃也在门外,死活不肯走,等闲也不是个好应付的,张全忠看向皇后,“娘娘在此稍后,老奴去去就来。”
“去,你去罢。”她面色平顺看着自己脚面,“本宫就在这里等着公公回来,哪儿也不去。”
张全忠将信将疑,快步走了,留下御前一干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看,都低下了头,谁也不敢像张公公那样和皇后“叫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