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王紧了紧眉。
画贞转头冲他俏皮地一笑,“本来呢,我是不想使见不得人的法子的。”她在怀里掏阿掏,摸出一颗丸药,当着他的面送进了陆妤沁嘴里。
“不打无准备的仗,我来时就想好了,不到不得已,不拿这味鹤捎红出来祸害人。”
她说得很像那么回事,漱王却存疑,他挑眉,“鹤捎红?却是甚么,本王孤陋寡闻,只听过鹤顶红。”
画贞摸摸下巴,两手背在身后踱步子,踱到漱王身侧,“信不信在王爷,往后每逢月圆便会发作,届时小腹剧痛难忍,真不如死了。”
“如此霸道的丸药,公主如何得到?”他目光如炬,欺近了她,“不要耍花招。”
画贞嗤的一笑,待要说话,忽觉脸上一阵阵发痒,她伸手一挠,竟是抓下一张皮来——
漱王起先没反应过来,还只当是她的诡计,惊得退后一步,定睛一看,才发觉是她那张覆面的人.皮.面具掉了下来,转眼便如枯槁的树叶一般。
真正被吓着了的是画贞,她险些儿忘记自己易容的事,挠脸挠下来一张皮,太吓唬人了。她抚了抚心口,抬眼望向漱王,水波盈盈的一双眼睛,羊脂玉似的皮肤,欺霜赛雪亦不为过。
漱王看得挪不开视线,怔怔道:“这么仔细观察下来,你同伏文殿里那位终究还是有所区别。”他倏然笑起来,着意调笑她道:“本王倒是舍不得把你送还陆庭远了。”
她是个物件儿么,随他们送来送去?
画贞觉得很可笑,面上也表露了出来,她拧眉瞪他,“王爷还是多关心关心娘娘罢,解药在我这儿,我先走了,过几日再聚。您回去思想思想,到底是佳人重要,还是江山重要。”
她越过他跨出门槛,外面已是夕阳西下,黄橙橙的光斜照在面颊上,不温不热。
横竖赌一把,端看陆妤沁在漱王心目中占了多大分量了。她那确实不是什么“鹤捎红”,从来没这玩意儿,她现编的,漱王要是把陆妤沁看得重,接下来便会投鼠忌器,但他要是——
“慢着。”
画贞都快走到自雨亭了,身后却陡然传来漱王的声音,她脊背一僵,踅身时面色却十分自然,“怎么了?”
漱王吊了吊嘴角,一步一步逼近她,他微垂着眼睫,徐徐道:“解药既在公主身上,本王却怎么好轻易放你离去,你若出了事,娘娘可如何是好。”
“不在我身上,放在别处了,我难道会傻得随身携带不成......”因着惧怕他,她说出来的话底气便一里一里弱下去,“你不要再过来,我要叫人了——”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膀,“你叫好了,除非你想叫皇兄知道你在这里。”易容进宫,这样的法子都用上了,可见她并不希望见到阮苏行。
☆、第46章
这里两人正僵持着,不远处却有一人匀步而来,画贞起初看不真切,注意力也一直放在面前的漱王身上,等到了那人到了近前,她才看清楚,心头却犹如被狠狠撞击了数下。
漱王听见踩在碎石甬道上的脚步声,略侧身望去,便见到了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他虽说是早已知晓她们是双生子,然而她们这般一齐出现在他面前却是第一次,不由得来回转换视线。
画扇轻轻道:“许久不见。”
这一声问候显然不是对漱王说的,漱王在起初的诧异后面色却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倒也有趣,他时常同陆贵妃见面的隐蔽之地,暗中竟是有这样多的眼睛观察着么,一个两个的,全出现了。
照如此说,想必他们的事也必不曾瞒过太后和皇帝。漱王并不担心,他的母亲和现今皇位上的所谓兄长,他们根本不在意他如何罢?只想着巩固皇权,把他这个真正的皇室血脉如明珠蒙尘一般掩盖起来。
画贞仔细地看着姐姐的衣着打扮,她的光鲜雍容对照着她的黯淡落魄,毕竟么,一个是皇后,一个只是宫女。
她笑了笑,心中讶异自己居然还能对着姐姐笑出来,在被哥哥作为画扇送往陈国的时候,她在心里骂了她无数遍,甚至在起初才得知她顶替了自己的身份同阮苏行成亲的时候,她恨她恨得能滴出血。
不过当下,在这样意外的时刻见到画扇,画贞却有一种泯然的感觉。也许时间能让她对她的气恨稍稍减缓,画贞状似惬意地抱臂绕着姐姐走了一圈,评价道:“看来皇后的位置很适合你,养尊处优的,扮演着旁人,这是姐姐十来年一直在做的事。”
她挽住她的胳膊,看上去温和又亲厚,“先前扮的是灵都哥哥,如今是我,这样的生活姐姐定要好生维系,最好不过,最...适合你不过。”
画扇闻言身子顿了下,转而握住画贞的手,“贞儿恨姐姐吗?”
她缓缓地摇头,与她对视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感*彩。毕竟是遭遇到最信任亲人的背叛,在画贞看来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早就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姐姐不过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这个陌生人很凑巧的,同她长得万分相似。
画扇朝一边看着她们的漱王看了看,拉着画贞走到了湖边上,她凝着湖面上倒映出的两个人影,露出了见到画扇之后的第一个微笑,也是最后一个。
“贞儿看,你我从出生之日起,生得便是同样一番容貌。后来我来在姜国,一个人在这里生活,时常会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孪生妹妹......”她转首,眸中隐隐跳跃着什么,握着她的手也紧了几分,“皇叔死了,哥哥的来信中隐晦暗示我,是你做的。”
皇叔临死前脖颈鲜血四溢的模样忽然在眼前浮现,画贞闭了闭眼,“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样,原来是我杀了皇叔。”
她眼角微湿,唇际却鲜明地弯着,“我大概是不恨姐姐的,是我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知道,姐姐却背负了太多,还因此被皇叔送到姜国假扮质子。我想我应当要做些什么的,姐姐既然代替我嫁了过来,看来是没法报仇了,至少让我来做,皇叔对我没有防备。”
她们说的是很沉重的事,两人面色都不大好,画贞想了想,又道:“姐姐在姜国吃的苦,我为父母报的仇,两相抵消,我们装作一笔勾销了罢。”她的语调平淡已极,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和画扇一起生活的景象,那时有暖融融的阳光,还有严肃的父亲,温柔的母亲。
“你不用担心,我回来不是来和你争抢什么。”画贞说着,抽出了被画扇握住的手,“不出意外,我过不久就会离开了。”
“离开?”画扇眼神闪了闪,带着翡翠玉镯的右手轻抚在她背脊上,“贞儿听过一个说法么,古时的皇室,若是生下了双生儿,是不会让两个孩子同时存在于世的。”
画贞仿佛猜到姐姐的意思,她蹙眉道:“那不一样,双生子将来是要继承大统的,怎么能留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至于我和姐姐——”
“你和我?”
她打断她,眼神也微妙地起了变化,放在她后背的手握了握,青筋隐隐闪现,“贞儿,你要知道,双生子是不可能同时获得幸福的。我们之间......”
另一头,漱王因听不分明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正欲返身去把昏迷的陆贵妃带出来,然而他甫一转身,湖畔却传来“噗通”一声水响,这声音,就仿佛有人落水。
他疑惑地望过去,脸上一下子便怔住了。
“你做了什么——”漱王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等他到达岸边时,水面上已经只剩下些许的气泡咕噜咕噜向四周扩散。
画扇无力地跌坐着,视线飘忽不定。
她忽然看向漱王,陈述似的慢慢地道:“王爷知道么,我妹妹她啊,会很多很多的东西。她说技多不压身,弹琴,书画,剑术...只要她感兴趣,便都会去学,却有一个,”画扇夸张地笑了起来,笑纹向两边扩散,“她从小就不会游水,要是掉到了水里,真是不堪设想。”
漱王却觉得她过于狠毒了,他脚下动了动,看着归于平静的水面,心里仿佛也有什么沉了下去。
“我没有退路了......”画扇站起身来,面容凄楚,“前几日白日里,我在紫宸殿外求见陛下,你也猜得到,他必不会愿意见我。后来,回去的路上,我看见一抹熟悉的背影跑进了紫宸殿。”
她不晓得旁人是怎样分辨画贞,于己,她只要看到妹妹的背影便能认出她,她知道一定是她。
“王爷懂么?我是出于自保,在这座皇城,一旦画贞出现,便不能有我了。”画扇不知想到了什么,苍白的面容上满是忌惮,“你哥哥——他是个疯子,我没有退路了,不是我要让贞儿消失,是她自己寻上来,她要是好好在陈国...她为什么不好好在陈国待着却回来?她是来找我寻仇的!我不能坐以待毙......王爷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对么?你答应我。”
漱王嘴唇蠕动,依着他和画扇的关系,他们相识好些年了,当年一起偷听到皇兄和母后的秘密,是他一力护着那时候身为质子的“司灵都”,也就是如今的画扇。
他沉默地看着水面,又看看满面泪痕的画扇,终是拂袖道:“我原不想叫她死的,没成想最后竟然是你。”漱王抹了抹额头不知何时渗出的冷汗,知会她,“我去把沁儿带来,你和她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