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悦诚服的谢天意至今没忘记小胖妹那双纯真的眯眯眼。所以她这次有备而来,不怕他们不尽心力。
应锦垂眸凝视那搭在自己肩上的细白手腕,弯唇笑着应了。
自此之后,凌秋轩夜夜歌舞不息,人人都道公主流连其中乐不思蜀,竟是连寝殿都不回了。楚焦也不再来寻她问话。正中下怀的谢天意就就搬了张矮榻放在苏砚词的屋里,两人同碗而食,同屋而眠,不觉间就过了月余。
日上三竿,谢天意才顶着鸟窝头坐起身来。苏砚词早已醒了,此时半卧在床头,正凝神翻看着一本书册。寡淡日光透过窗棱浅浅洒落他的白袍黑发,衬得沉静如画的眉眼愈加清俊。
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男子微微地歪了头,淡色的唇勾起一抹浅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这样微笑着的苏砚词,真特么好看得要命。谢天意抬手蹭掉口水,伸长脖子去瞧他看的什么。
她毫无顾忌地靠近,苏砚词来不及避开,愣怔之下,只觉唇角擦过一处温热柔软的肌肤。墨色瞳仁蓦地睁大,定格在女子形状美好的朱唇上,思绪却是空白。
谢天意却是毫无觉察,低头瞅了两眼密密麻麻的小字,很快就失了兴趣,转身去把玩桌几上的镶宝镇纸。
日头愈发地短了。谢天意去了趟造办处,和匠人嘀咕比划了半晌,又跑到凌秋轩慰问了一下勤劳的员工。瞧着男宠们捧着银子眉开眼笑的模样,谢天意也是发自内心地笑了。
果然花起别人的钱来真是一点都不会心疼啊。
返回一梦轩的路上,初雪悄然而至。鹅毛大雪纷扬洒落,四下寂静无声。谢天意举目看这肃穆巍峨的宫殿,只觉空旷非常。
活在这其中的人们,也定是寂寞非常。
离着还有些距离,瘦伶伶的小内侍跄踉奔跑过来,朝着谢天意哭道:“皇上派人把苏榜眼绑到天牢里去了!”谢天意只觉脑袋嗡地一声,推开给她披上大氅的宫女,拔腿狂奔。
沾了盐水的刺鞭带着厉风呼啸而至,卷起身上的血肉,刮出深深浅浅的伤痕。愈合不久的伤处被重新割开,温热腥甜的液体淅淅沥沥地汇成股股小溪。痛到了极点,反而有种麻木的清醒。苏砚词沉静看着眼前面色阴郁的男子,缓缓弯起唇角笑了。
这就是自己立誓效忠的天子。如此荒唐,如此讽刺。
楚焦从火炉里拿起一柄烧红的烙铁:“能让阿瓷为一个废人做到如此,你也当真有几分本事。朕倒是很想知道,若是毁了你这张妖邪的脸,阿瓷还会不会这般地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楚瓷:你知道最精炼的情话是什么嘛?
苏砚词:爱?
楚瓷:买。
苏砚词:……%>_<%
☆、 霸道公主
“会。”
女子气息不稳地出现在入口,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森然:“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只要他。”
苏砚词眉间一跳,笑意凝在唇角。
楚焦身形略怔。脸上的笑意却越发狰狞起来:“哦?若我杀了他呢?你待如何?”
谢天意懒得和他打嘴炮:“放开他。”
楚焦冷笑,扬手做了个手势。眼见长鞭又要落下,谢天意不管不顾地甩了一巴掌过去:“老娘让你放开他!”
清脆的巴掌声突兀响起。牢吏扬起的长鞭在半途中软软地收回去势,刑室内的侍卫们同时间错愕地张大了嘴巴。据谢天意目测,每人塞两个鸡蛋进去应该不成问题。
楚焦怒极反笑,伸手卡住女子细白的脖颈:“你竟敢打朕。朕待你如此,你就是这样回报的么!”手掌蓦地收紧。谢天意只觉得呼吸困难,连带着眼前的事物都模糊起来。
“呵呵……由着我风流不堪的名声流传街头巷尾,让所有人都不敢靠近我,亲近我,将我这一生都禁锢在这冰冷寂寞的宫殿之中。”谢天意咬紧牙关,费力吐出模糊字眼,“你这样的疼爱,只教我生不如死。”
“皇兄,你和西泽国主,又有什么分别。”
楚焦神情阴晴不定,卡在谢天意脖颈处的手掌却开始剧烈颤抖。最终撤了手臂,狼狈后退。谢天意跌落在地,抚着胸口大力呼吸。
刑室内的一干人等早已伏首跪下。谢天意不待顺过气来,就唤牢吏解开绑住苏砚词的锁链。公主大人连皇上都敢打,牢吏此时怎敢不听她的话,忙呼啦啦地去替苏砚词松绑。
苏砚词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发髻散乱,眼眶通红,脖颈上的紫红手印很是明显。她颤巍巍地伸出手臂,似乎想要拥抱他,却又在触及他的伤处时,惊慌地撤回了手。
最后,她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脸畔,嗓音里夹着几分哽咽:“我来晚了。”
她的手心温热柔软。苏砚词模模糊糊地记起,某天夜里惊醒,恍惚之间觉察到耳畔的清浅呼吸。女子不知何时睡在了他的身侧,将他冰凉的手揣在怀里,尖尖下巴抵着他的肩头。他略一低头便能嗅到她身上清淡的香气。两人的长发纠纠缠缠地绕在了一处。
像是某种不可言说的预示。
太医署被谢天意搅了个鸡飞狗跳,凡是活着的能喘气的,都被她带去了一梦轩。瞧着床榻上面色灰败浑身伤痕的男子,众人都是暗暗倒抽了口凉气。也不敢耽误功夫救人,彼此传递了个眼神,太医们开始分工合作,清理,涂药,包扎,手段熟练有条不紊。
公主为了苏砚词连龙颜都敢触犯,他们要是在这当口弄出了什么岔子,保不齐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碾碎了药丸兑水给昏迷的人儿灌服了下去,瞧着男子虽然仍是双眼紧阖,呼吸却是渐渐平稳了。太医们揩着头上的冷汗,和苏砚词一同经历场生死,此时分外想念家里的老婆孩子热炕头。
守在一旁的女子一直沉默着。头发东倒西歪毫无仪态,脖颈上的紫红掐痕也是骇人,她却毫不在意,只拿眼盯着伤重的男子。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始终没有分开。
众人散去。屋内烛火噼啪轻响。再三确认了苏砚词清浅的呼吸,谢天意紧咬下唇,暗自下了决定。
狂奔到刑室入口,第一眼瞧见的,就是苏砚词唇边绽开的单薄笑意。
他在笑,可是他的眼里没有光。
把他强行留在身边,妄图用自以为是的好意感动他,反而给他带来更多的痛苦和折磨。明明察觉了隐伏的危险,却还是为了完成任务不肯撒手,这样自私的谢天意,连她自己都感觉到害怕。
完不成任务就算了,大不了再回阎罗殿里闹腾一场,
两日后,苏砚词终于清醒过来。鬼门关前走了一个来回,元气已是大伤,容颜憔悴,星子般的眼睛也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再无神采流转。
无悲无喜,亦生亦死。
谢天意只觉喉头发紧。她倾身过去,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等你伤好,我就送你回家去。”
“离开这里,好好活着。”
男子深潭似的眸子泛起轻微涟漪,只一瞬间,千种思绪踏马而过。
自此之后,谢天意就搬回了自己的寝殿,偶尔也去凌秋轩和男宠们打打马吊消遣时光。只在太医们来替苏砚词换药包扎的时候才进到一梦轩督工。被瞪视得压力山大的太医们纷纷跟楚焦递了奏折,说自己患了心疾要辞官回乡。
苏砚词一日日地好了起来。内侍和宫女服侍得很是周全,从文渊阁搬来的书册也堆了高高几摞。屋内置了火盆,日夜不灭,饶是外头飞雪压枝,里间也是温暖如春。
他晓得都是她的吩咐。她已经不太出现,却还是样样替他料想周全。屋里没了女子整日的零零碎语,安静得有些让人不习惯。
又是换药的日子,太医迟迟不到。衣饰凌乱的少年惊慌闯了进来:“堂哥救我!”
苏砚词眼皮一跳,忙抬眼看向来人。
十五岁的俊秀少年跪地哭诉道:“堂哥,我们苏家……没了!”
“祖父祖母,大伯三叔,苏家上下五十三口,全被公主下令诛杀了!”
少年抽噎着挽起袖管,那里是青紫遍布的可怖伤痕:“公主将我带回仪元殿,她说已经厌弃了你,她还把我……”似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堪的场景,少年再说不下去,只拉着他的手小声抽泣。
一颗心陡然下落,跌至不可探见的深渊。胸口指尖都发了凉,全身的热气似乎都窜到了脑袋里,叫嚣着,翻搅着,烧得苏砚词双眼赤红,已无暇去探寻少年话里的诸多漏洞。他抖抖索索地摸到藏在垫褥下的匕首,紧紧握在掌心。
谢天意走进一梦轩,心里头直觉有些不大对劲。这些宫女内侍都是怎么了,看向她的眼神都有股子别扭的疏远和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