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词 (木未十七)

因为方才蕊珠的直言不讳萧绾心已经倍觉尴尬了，如今倒是赵贵人心胸坦荡，倒是惹得萧绾心心中切切。萧绾心尴尬一笑，道：“若是贵人妹妹懂得自己舒怀便是极好的了……”
话说到此处，赵贵人淡淡瞥了一眼御湖，方才淡然道：“妹妹有孕，也是腰酸。若是宸妃娘娘不弃，不如陪着妹妹略走一走，可好？”
赵贵人如今怀有身孕，便是个烫手的山芋，如此多说一会儿话已经是担了风险，蕊珠如何还能让萧绾心与赵贵人单独说话？蕊珠忙上前一步，阻拦道：“贵人主子，我们家宸妃娘娘玉体不适——”
“无妨的。”萧绾心面色平静，只是淡然开口道，“难得贵人妹妹信任本宫，本宫自当从命。”
如此，赵贵人便与萧绾心一同缓步走在御湖边上，也是欣赏沿途的风景。
尽管已经能在腊月里，寒风萧瑟，但由于御湖一切景致皆是精良布置，因此也看着也颇为舒畅通透。只是，或许是因为那一日大雪的缘故，阴凉处还有许多积雪残冰。萧绾心生怕赵贵人会不慎摔倒，便亲自搀扶着赵贵人，如此往前走着。
见萧绾心如此小心翼翼，赵贵人不由得痴笑道：“宸妃娘娘，您不必如此小心谨慎。虽然妹妹有时也愿意争宠，但却不屑于用孩子争宠。再说了，如今我腹中的乃是我第一个骨肉，我一定要好好待他，万万不会因为争宠这等小事伤害我孩子半分。”
萧绾心的唇边含了一缕清浅的笑意，只是道：“贵人妹妹有什么说什么，果然旷达通透。瞧着妹妹对这一胎极为珍视，本宫也当真是欣慰。”
说罢，萧绾心却是眉眼一冷，转而道：“只是，妹妹你毕竟入宫的时间不长，不知道这未央宫中的各种手段。旁的不说，前头的李昭容、徐美人，都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有任何的损伤。可是那些孩子——”
“可是那些孩子，都在不知不觉间被人置之死地了，是不是？”赵贵人眉眼一横，声音陡然冷峻了起来，道，“我是不同于她们的。谁若是胆敢伤害我的孩子，我必然要她们血债血偿！”
听得赵贵人突然如此激动，萧绾心却是不由得暗自发笑。若是说方才萧绾心还觉得赵贵人不是等闲之辈，可如今听着这一番话，却是着实是有点孩子气了。
见赵贵人毫无遮掩，萧绾心便也就如实道：“妹妹的话当真是有骨气。只是，等到孩子有了损伤之时，再要旁人去血债血偿，却也是得不偿失。”
说罢，萧绾心温柔地按了按赵贵人的手，道：“这未央宫中，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妹妹还需十分谨慎，务必保这孩子万全。”
听得萧绾心如此一说，赵贵人也不由得心中一暖，低低开口道：“宸妃娘娘果然疼惜妹妹，妹妹受教了。其实妹妹身份卑微，能伺候在皇上左右已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而这个孩子，更是我在未央宫活下去的唯一筹码。妹妹也不怕姐姐笑话——妹妹是如论如何都要保住这个孩子的。”
说罢，赵贵人却是摇头叹息道，“只是，妹妹虽然得幸有孕，可是妹妹这一胎，有的当真是不是时候。”

☆、第331章：疮痍

见赵贵人身怀有孕还如此神色自哀，萧绾心不禁眉心微蹙，道：“妹妹眼下怀有身孕，又是圣眷正浓，便是最得意的时候，为何还会有此自哀之语？”
赵贵人随手扯过绢子，垂泪道：“妹妹身份卑微，从前不过是一个小小歌姬罢了。若不是那一日妹妹唱了一阕《好时光》惹得皇上龙心大悦，妹妹如今还是在乐府里一个挨打受骂的小小歌姬罢了，谁又能在乎呢！。”
“妹妹不必自哀——”见赵贵人这般哭哭啼啼的，萧绾心不禁失笑道，“如今妹妹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莫不要再贬损自己了。”说罢，萧绾心便用自己的绢子为赵贵人拭去了脸颊上的泪水。
赵贵人略微往后退了一步，旋即垂泪叹息道：“宸妃娘娘，您虽然家道中落，可毕竟是堂堂文安公府的二小姐，自然不知道咱们这些当下人的的伤痛。妹妹虽然得幸可以侍奉在皇上身边，却也不过是个任人摆弄的玩物罢了，到哪儿都是一样的。”
见赵贵人如此一说，萧绾心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扶着赵贵人默然走着。
长久的沉默之后，到底还是萧绾心缓缓开口道：“你的身份自然不高，可是本宫的母族也算得上是日薄西山了，谁又比谁尊贵呢？活在未央宫中，不过是硬撑着一口气，一条命罢了。”
这个时候，赵贵人却是突然止住了步伐，转而对着萧绾心道：“宸妃娘娘，今日妹妹也算是把一片真心相付了。不知宸妃娘娘是否还与妹妹心存芥蒂？”
萧绾心淡淡含笑道：“妹妹快人快语，本宫喜欢得紧。”
赵贵人却是逼视着萧绾心的眼睛，道：“那宸妃娘娘，您如实告诉妹妹一句，您是否爱重皇上？”
萧绾心不想赵贵人会突然有此一问，一时噎住，只得失笑道：“贵人妹妹说的是哪里话——咱们身为妃嫔的，自然都是爱重皇上的。本宫是如此，妹妹也是如此。”
“不一样的。”赵贵人冷然摇头道，“咱们都是皇上的妃妾没错，但是咱们都是不一样的。”
说罢，赵贵人眉眼一扬，声音中却平添了几分不屑，道：“比如李淑媛，李淑媛一心想借着二公主活得皇上的宠爱，晋封位分，过上更加荣华富贵的日子。敬贵嫔虽然也生育了公主，可是因为大公主痴傻，便一心牵系在女儿身上，也是无心争宠。”
萧绾心眉心一动，却沉默不语，只是听着赵贵人开口。
赵贵人继续开口道：“这未央宫里的女人，大多是为着皇上的身份而爱的。若是皇上不是皇上，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亦或者更加不堪，不过是京都里乞讨的懒汉，难道这些如花似玉的女人还愿意与他同榻而眠么？”
萧绾心猛地一颤，旋即遮掩道：“妹妹说笑了，皇上就是皇上，这一点，是谁都无法改变的——”
“是啊，皇上就是皇上。只要皇上喜欢，可以要任何一个女人。”赵贵人咬了咬嘴唇道，“可是，有人问过咱们自己愿意么？”
赵贵人抚了抚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颤声道：“就像是我，即便我怀了孩子又如何，我不过是慕容氏皇族用于开枝散叶的工具罢了。今个儿我怀着孩子，他们高看我一眼，以后呢？倘若我没有这个孩子呢？是不是就可以弃之如履了？”
见赵贵人如此伤怀，萧绾心便劝慰道：“妹妹身怀有孕，便是大周的有功之人。别的不说，倘若妹妹顺利生下孩子，便是那孩子名正言顺的母妃。即便是来日皇上龙御归天，妹妹也是名真言顺的太妃，可以安享富贵——”
“母妃？”赵贵人不由得嗤笑道，“母妃又如何？我的孩子，不照样要给皇后娘娘叫一句‘母后’么？皇后娘娘的孩子才是最金尊玉贵的，我的孩子算个什么呢？”
只见赵贵人紧紧攥着拳头，冷然道：“皇后娘娘有孕，皇上便让皇后娘娘安心静养，一切大事小情都不必操劳。而我呢，皇上不过是赏赐下来了些许补品罢了。反正皇上也并不在乎我，只在乎我肚子里的孩子罢了。”
萧绾心不由得失笑道：“妹妹也得学会知足，毕竟皇上也经常去看你的，而你如今有怀着身孕，可是比许多无宠无子的妃嫔好多了。”
“看我？是看我还是看我肚子里的孩子？”赵贵人嗤笑道，“宸妃娘娘是聪明人，难道连这个都看不明白么？即便我生下了孩子，只怕是给皇后娘娘的孩子提鞋都不配呢！”
萧绾心眉心微蹙，嘴上却依旧宽慰道：“妹妹不必如此自哀。所为富贵前程，看的并不是一时的得失。只要妹妹争气，淑媛、昭仪，哪怕是妃位，都不是没有可能的。妹妹还要放心才是。”
赵贵人娇然一笑，旋即道：“是啊，富贵，前程，都是要自己争取的。哪怕太皇太后想尽了办法让我入了皇上的眼，可是皇上终究只是宠着我便了。”
骤然听得赵贵人来了这么一句，萧绾心只觉得脑袋一懵，呆呆地说不出话来，似是不信道：“你是说——太皇太后？”
赵贵人眉头一扬，冷然道：“怎么，宸妃娘娘你不知道么？那一日我得宠并非意外，而是太皇太后有意为之。”见萧绾心面色凝重，赵贵人嗤笑道，“怎么，宸妃娘娘，您被吓着了？”
萧绾心何尝不知，其实慕容景天与太皇太后之间的关系已经是剑拔弩张了？若不是因为皇后与太皇太后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皇后未必会走到这一步。可是，倘若连赵贵人都是太皇太后派来的——
“宸妃娘娘——”赵贵人扬声打断了萧绾心的思绪，旋即沉声道，“宸妃娘娘，您觉得可不可笑？即便是已经贵为太皇太后，可依旧要在自己的皇孙身边布下自己的人。太皇太后即便已经享尽了天下荣华，可是午夜梦回的时候，仍旧忍不住发颤，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自己的亲孙儿害死了。”
萧绾心略一扬声道：“赵贵人！许多事，心知肚明就好，不必说出来。”
见萧绾心如此开口，赵贵人略一舒气，道：“我还以为宸妃娘娘懵然不知呢！原来宸妃娘娘也知道，太皇太后与皇上之间的关系并不像表面看着那么和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