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就将孟家所有家财全部列出,先除外崔六娘在官府登记过的嫁妆和孟白遗嘱中给未婚儿女备下的婚嫁之资,再将每个院中所常用之物及贴身下仆直接划为各院所有,然后便将库中所有家财核点后按孟府男丁之数一一平分。
又向在座的官员和姻亲们展示,并问:“诸位以为公否?”
确实非常公平了,所有人都道:“御史中丞析分得公道。”
即使已经非常公平了,但是御史中丞还是又细心地将每一份财产都标记数码,然后一一列在纸上,折成方胜,混在一起,“再起请孟府诸位郎君每人上自取其一,所得数码对应的就为自己应得的,不许再生争纷。”
“孟大郎,你居长,第一个上来取。”
孟鹤站了出来,他向皇上皇后及在场的大臣和亲友们行了一礼,走到屋子中间,并没有去取方胜,却道:“我父先前曾说过孟府也由我们兄弟们平分。”
御史中丞的脸马上就黑了。将家产平分给嫡子和庶子本已经匪夷所思,他受皇上委托才不得已前来,现在孟家大郎君竟然还要平分孟府的家宅,这实在是太过分了!不管在哪一家,祖宅都要由嫡长一支继承的!所以他在分割财产时并没有将孟府计算在内。
现在他觉得自己受了污辱,真想拿起放着方胜的漆盒向孟大郎扔过去,然后摔手走人!
但
是他毕竟是随皇上而来的,皇上在来之前对他说了一句,“息事宁人。”很明显宁肯吃些亏也要保住皇后的声誉,所以只得压下心头怒火,但依旧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余的人也都大吃了一惊,这样分家产,已经挑战了他们的世界观,但是因为皇上让他们来做证,大家并不好说什么。现在听到孟家的庶长子要分祖宅,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第百二十九章 孟白离世遗身后事皇帝亲至断家产(二)
不管是道德礼法,还是国家律法,对于祖宅祭田等象征家族传承的东西都有特别的规定,甚至在犯罪抄家时,只要不是诛族的大罪都不会轻动,通常会留下做为传承,以不绝其后嗣。
而祖宅祭田的继承,自然要归于嫡长一系,这是无可争辩的。
不说在座的其他人,就是孟鹤的岳父,其实也是不赞成。当年孟白成亲时,孟家并无嫡子,是以孟鹤的岳家亦为声名显赫的士族之家,又是用将女儿嫁给孟府继承人的期盼将心爱的嫡女嫁过去的,可是就在孟鹤成亲的当年,孟府的嫡子就降生了。
虽然嫡子还小,但是嫡庶之分就是天差地别,孟鹤的岳父心里的悔意一年比一年重,只是如今他亦无可奈何。现在出于自身的立场他当然希望女儿能获得更多的家产,但是却怎么也不可能出言支持,那样自已家族的声誉就全毁了,便一声不吭地向后靠了靠,完全置身事外。
崔六娘的亲兄长原本已经气炸了肺,一直在咬牙忍着,因为崔六娘之前向他说过宁愿舍出钱财也要把事情圆过去,但这时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指着孟鹤骂道:“竖子!你这个不敬嫡母尊长的东西,我今天再能容下你我们崔家人就没脸出门了!”说着上前揪住孟鹤便打。
于理,孟鹤要算崔家的外甥,崔家舅父打他也是正常,孟鹤并不敢当着众人反抗,只是一味地躲,口中却坚持道:“我父亲是这样说过,我不过是遵从父命而已!”又叫了几个弟妹们的名字,“你们也曾听过,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被叫到名字的果然有几个出来为他证实,但是也有人默不作声。
这让人更加怀疑事情的真伪了。
在场年纪最大的许大人气得浑身哆嗦,也指了孟鹤向周围人道:“这样的孽子!谎言连篇,只为了些许财物,竟然敢谎称先父遗言,就该逐出孟家!”
孟右军是一代名士,他身后要将所有财物平分给诸子本已经让很多人并不相信,即使看了孟右军的亲笔遗书,大家也认为不过是他临终前的乱命而已。如果孟松年纪大些能够掌住孟府,直接就可以把孟白的遗命否定了。
孝子从治命,不从乱命。
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春秋时晋将魏颗,他的父亲有一爱妾,平时常嘱魏颗待自己死后将她好好嫁人,但是魏父临死前却又要爱妾陪葬。魏颗治丧后将父妾嫁了,并在他人责问时解释道:“父平日吩咐必嫁此女,临终乃昏乱之言。”后来他征战时得一老人结草相报,正是那妾的父亲感念他的恩德。
眼下根本没人肯信孟白还要将祖宅平分给大家的情况下,假使身为嫡子孟松仿魏颗事,完全可以重新将孟府的家产按时下的规则分割,压住孟鹤等人。只是孟松年幼又平庸,无力主持大局,而身为母亲的崔六娘也没有多少见识,只会耍小心思,孟府的事情才闹到了现在的地步。
当然,还有一点,孟白的遗命其实并不是乱命,他确实一直这样想的,很多人都知道。
这更使孟慧娘不知如何是好,让出孟府不只是钱财上的损失,也会失了嫡系的尊荣,可是不让,眼下的情况也很难办,孟鹤显然不会退让,他是看准了这是最后一欠机会,索性撕开面子,只求实惠。
孟慧娘这时已经止住了眼泪,看着眼前的丑态,她早就哭不下去了,低声问丈夫,“我把嫁妆还给孟府,行吗?”
孟府内嫡庶间的矛盾向来非常尖锐,而自从孟慧娘成了淮北王世子妃进而成为皇后,她同母弟尚小,又从不肯为庶出的兄弟们谋一丝半点的好处,固然压制外戚应该为外人称道,但是坊间议论起孟家的事,难听的话也不少。
特别出了争家产之事后,不免会有人将孟慧娘出嫁时嫁妆特别多拿出来说,让孟慧娘特别的难堪,好象她占用了兄弟们的财产一样。
司马启明看看已经没有眼泪了的孟慧娘,又想起了当年父王和母妃曾说过孟府将来一定要带给他麻烦,现在果然如此,他轻轻地皱了皱眉。慧娘看着温和,其实却很要强,一心要做贤后,但是孟府一次次地让她没脸,这次她在丧父的悲伤中更是颜面扫地,不免又加了一层更深的痛。
现在她为了声誉,只得将嫁妆都要舍出去了。
女人有多注重嫁妆,曾经亲自审理过很多案子的司马启明完全清楚,那不仅是她们的立身之本,也是她们想传之子孙的心意,只要是成亲后的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就不会轻易动了嫁妆,贵为皇后也是一样的道理。
“不要用你的嫁妆,”司马启明回答:“我来管。”
在一片乱状中,皇上向孟鹤等人问道:“关于家产,岳父还曾留下什么遗言?”他的声音虽然都不大,但是无上的威严令崔家舅父马上停了手,议论纷纷的人们也都噤了声,屋内一片寂静。
孟鹤被打了一顿,脸上带着红肿,衣服也扯得乱七八糟的,但是他真心觉得很冤枉。有一次家人坐在一起闲谈,他无意说起将来自己总要搬出孟府很是不舍,而且在外面可能会住不惯,父亲确实就说了,孟府是所有儿女的,谁也不必搬走,当时在场的人可不少。现在父亲又亲笔写下遗言,要将家产平分给诸子女,孟家的宅子自然也是家产之一。
更何况,他仕途无望,又没有别的本领,只能坐吃山空,所以一定要争取最大的利益,这些他在分家前孟鹤就已经想好,于是他依然咬牙坚持,“父亲真地说过,所有的兄弟都一样是他的儿子,所以孟府是我们大家的,如果不分,那么大家就还像过去一样住在一起就行。”
果然也有几个兄弟出声应和,在这个时候,谁不想多得到一些呢,就是得不到,不从孟府搬出去,对将来的生活也是有着无尽好处的。
其实孟鹤并没有说假话,但是他也没有把父亲的话全部转述出来,当时孟白话中并不是只说儿子,还包括了女儿,因为在他看来,女儿也与儿子一样。
而在孟鹤看来,女儿都是别人家的,哪里能与兄弟们一起分家产呢?对于他的三个嫡出妹妹得到不菲的陪嫁他同样心存不满,只是因为皇后的匚欢桓叶嗨担皇遣痪饧浣忝妹嵌际÷粤恕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在一位中年美妇的带领下闯进来几个妇人,个个身着孝服,哭闹着说:“家主曾经许了分给我们一份家产!”很明显是孟府的妾室们。
自从到了孟府,看到乱糟糟的情况,司马旭儿心里一直很不满,现在看到屋子里的情形,一向不形于色的皇帝不由得摇了摇头。
就说带头抢家产的孟鹤,想当年与孟家的这位庶长子第一次见面时给自己留下的印象还不错,人物风流,言辞雅致,又颇有见识。但是随着他对孟家情况了解得越多,他越发地看不上这个人了。
夸夸其谈,徒有其表,最关键的是他认不清自己的位置,身为庶长子,孟鹤只记得自己是长子,而忘记了还有个庶字,所以他注定不会有什么前途。
至于闯到前堂的孟府姬妾,就更令人不齿了。孟家分家与她们有什么关系,她们不过是奴婢而已,竟然敢公开跑到前堂。
由此反倒可以看出岳母平时有多难,也更能理解皇后被逼成了这样的原由。皇帝真恨不得把孟家的这个庶长子打上一顿,让他带着他那个不知尊卑的生母滚出去,这于自己是最容易不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