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也是自己做过女红的人,看着烛光下的红嫁衣,也看到了那些接缝处的针脚。安若墨这一回没有用她的绣,却用了锦缎原本的纹样,这原本是容易死板的,可是通过极其小心的裁剪拼接,织成时同一样的鸳鸯却被连接出了不同的姿态……
最重要的是,那锦缎经纬不乱,乍一眼看上去,仍然如同一整幅所成的裙裳一般。
安若墨吹灭了蜡烛,道:“便是这样了。”
几个妇人的眼光还久久盘桓在那幅裙子上,烛光熄灭了,方才在她们面前展示出的一整个世界便倏然消失。而那裙子摆在桌上,仔细分辨,才能看出方才光艳不可方物的满池生机。
这一刻,她们怕都是很难忘记的,于是真到了正日子,安若墨开了脸,上了妆,穿戴好了,杜氏与安若砚也仍旧时不时地瞄着那条裙子,仿佛指望能看出个什么来。
而安若墨自己,坐在妆镜面前,心里头却实在摸不出个滋味儿来。这成亲,放了别人是喜事,放了过去的她想,却是绝不愿意接受。
但现在,她却并没有从前所想的那般挣扎。待嫁的日子里,她将娘家这边安顿得差不多了,铺子也定好了规矩,即便她不在,掌柜伙计们也可以照常经营……仿佛她离开也并不会让一切都崩溃,而她,也没有先前那般反感这桩婚事了。
不得不说,唐书珧那土豪之气十足的一套首饰在此事之中起了不小的作用……但是,她现在并不太反对嫁给他,只是因为那套首饰吗?如果那套首饰是唐书珍那样的纨绔公子送的,她会愿意嫁过去吗?
她究竟为什么答应呢?仿佛是觉得唐书珧身上有什么东西和旁人不同——可是,真的有不同吗?还是因为已然知道这桩婚事,所以将他当做未婚夫看,才看出了什么根本不存在的不同?
这些日子,她倒是经常在心里拷问自己这种问题,一想起来,脸色便有些空茫。
于是,喜娘看出了什么,提醒她做新娘子不可坐着发呆。
说起来这做新娘子的一天可真是比算账的一天还要恶心人——不让发呆,不让补眠,端坐如口钟,还不能经常说话。
说话是要口干的,口干是要喝水的,喝水是要方便的,方便那就不方便了……
同理,不许吃饭。
安若墨就这么又渴又饿好容易等到接亲的来,轮到了哭嫁的时候几乎哭不出来。她满心塞着“快点儿弄完我要吃饭”,哪儿有心思去哭?至于远离娘家之后会不会真的过上与天斗与地斗花钱看老公脸色走路怕脚下一滑的苦逼生活,那都是明天再去考虑的事儿了……
如今,她只觉得脸上的铅粉秒秒钟在侵蚀她的皮肤,嘴里不小心蹭进去的胭脂味儿发苦——真是烦啊,当初她给玉姨娘打扮的时候,多么清淡,多么好看,怎么轮到她自己嫁人了,就由得喜娘和梳头大娘给她弄成了个浓妆艳抹色彩分明的调色盘呢。
而大家还都表示,调色盘好啊,调色盘喜庆!
喜庆你妹!
但是,整个氛围到底还是喜庆的,就连陈氏牵着她的手哭出来的泪水都是喜庆的。在这样一片其乐融融而无比感人的场面之中,安若墨复杂地跟着哭了会儿嫁,就这么上了花轿,一片吹鼓之中动身了。
从锦西县到省城唐家,那不是一天能走得到的,好在唐家在锦西折腾瑞祥号的时候那一处宅子迄今未曾找到下家,索性便向原房东买了过来,记在了唐书珧名字底下,今日先住着,待到天亮再往省城进发。
经了一夜复一天,一路劳顿,好容易才到了省城唐家的正宅。这一处宅子地段甚好,面积也大,花木建筑,样样称得上是这省城里头除了官员府邸外百姓宅子的最高水准——宅子里头甚至还有个人工湖呢……
这到底是哪个思维穿越的人弄出来的?谁家在宅子里修湖?正常的富人家,即便要弄个水面用来种种荷花养养鱼,没事再划划船,也会选择把这东西营建在郊外别墅里……自家的园子,那是弄个小池沼,最多够两尾金鱼活动便很有意思了。可在省城里弄一宅子,里头还挖个湖,造价不会便宜,且贩卖的时候这东西也不算加分项目啊。
安若墨这是第一回进唐家这一处宅子,即便如此也要吐这么一槽。因为,这人工湖的存在还不算最奇葩的,最奇葩的是,有人在人工湖上方修建了房屋——你硬要说它是水榭也行,但这处水榭建得极其结实,丝毫没有别人家水上亭台秀丽的感觉,倒更像是唐家嫌弃这个湖占地太大,又不能把它再填平,所以索性在上头建了一栋屋子。
而洞房还选在了这屋子里头。安若墨进去的时候是盖头蒙着眼的,倒没觉得不对,可安家给她的陪嫁丫头是灵芝,与她熟悉,见唐家的下人出去,索性便溜到了屋子里,道:“二姐儿可知晓,今日这洞房,是建在水面上来!”
安若墨简直想掀桌,她是不知道唐家的人怎么能这么有创意——规矩严格的人家,便是在水面上的楼台之中睡眠小憩都是不会的,这水上的建筑,叫人想起那些身份低贱的船户,居无定所。是故在这年岁里,在水面上待得太久,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忌讳。
可唐家居然把新房选在水面上——这宅子又不是只有这一间房!唐书珧自己有院落,为什么她这新娘子要在水上的房屋里头成亲?
安若墨憋屈,不爽,然而此刻憋屈不爽也没办法。她倒是不大相信住在水面上就会越过越穷这种神神叨叨的忌讳,但这般安排实在是有点打脸,她却是要记在心上的。
这锅,唐蒋氏一个人都背不动!唐家上下都得记上一笔——唐老爷在这桩婚事里头样样都问,没有理由单单不管婚房所在!他们都知情,却也没人想着将婚房换一间,这不是无视是什么?
她是嫁进唐家了,是媳妇了,从此没有身份代表安家了。可这样对待儿媳妇,唐家的格局也实在叫人犯恶心。
这时候,唐书珧还不曾回房。婚宴之上他还得应付些许,指不定回来的时候已然酩酊大醉……安若墨将盖头揭开一点儿,瞥着房中陈设——好吧,除了这房子在水上之外,她真没什么可嫌弃的。
唯一叫她心下略打结的,是床榻旁边大大咧咧放着的一块白绫子。
这白绫子是干嘛的,尽人皆知。
她倒也不大怕那件事——作为一个在现代活了挺久的姑娘,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没看过片儿还没看过科普吗?那事儿第一回也就是疼了点儿,不至于那么要死要活。但是,这沾着血的白绫子拿出去给人看,是不是也太尺度了点儿?
想到看到那东西的人,不是唐书珧的亲娘而是唐蒋氏,安若墨的别扭便更上一层楼——你说这要是亲妈看到了,想着自己家的猪终于拱了白菜了,好歹会有点儿欣慰吧?那给后妈看算什么呢,看你自己亲儿子没祸害到的一颗白菜的白菜姐姐被别人祸害了,那感觉……会好吗?
而就在这事儿本身来说,想到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和一个男人肌肤之亲,搞不好会怀孕,怀孕了就要生,生完了难说还要怀孕,安若墨便觉得自己很得做做心理建设才能忍住不把唐书珧从床上踢下去……
怎么想才能接受这事?选择性把注意力放在唐书珧的颜值上,然后安慰自己好歹睡了个帅哥吗……
作者有话要说:
☆、跳水
想到这满心的烦人事儿,安若墨怎么开心的起来?人在不开心的时候最好就不要说话了,情绪上来,说什么都露出三尺尾巴来——于是安若墨看了灵芝一眼,道:“水上就水上吧,难不成现下找唐家的人说将洞房换了去?那不妥当。待得明日再说吧,大少爷是个有主意的人,他不反对,想来也有些因由。”
那灵芝怔了怔,换了神情,点头道:“却也是,奴婢这个脑袋瓜子,想事儿,正是远远比不上姐儿呢。”
“你少溜须拍马了吧!”安若墨道:“快些去门口站着,这丫头溜进来和新娘子聊天,叫人看到,仔细说咱们家教不严!日后在这儿,咱们两个也算是相依为命了,有的是时间说话。”
“姐儿可别这么说,什么相依为命呀,您是大少夫人,日子要过得风光滋润才是。”灵芝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往外走,走到了门口,眼光溜回来往那块白色绫子上一转,才出去了。
安若墨看在眼睛里,却是没有说什么。这样恶心人的风俗,她难以接受,却不能不从——那能有什么法子呢?她让唐书珧把这东西扔掉?那用什么证明她的清白,证明在这样的年月里一个新娘子最大的价值?
做新妇的,贞操便是最重要的事儿,待得这事儿成了,婆家便会开始用贤德老实针黹女红生没生儿子等一系列指标制定无比严格的考核办法。随便哪一条出现扣分项,都够全世界把她骂倒骂臭踩上一万只脚不得超生的……
她不想做媳妇,可是,抗婚和逃婚压根没有可行性,她又不想死,也不想让陈氏被街坊邻居哈哈哈一辈子,于是也只能这样。这是生在这个时代的女人所必须承受的责任,她想过逃脱,但所有的人都把承担这责任当做一种荣耀和幸福的时候,她怎么能逃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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