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他拉住我的手向山坡上走去。我本以为刚下过雪,山路一定难行,没想到脚下的路很是宽敞。
山上皆是覆着积雪的松柏,因为这两天都没什么太阳,积雪一点儿化去的痕迹也没有。穿过数十株松柏之后,鼻翼间似有淡淡的梅香,我疑惑的看了李恪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只拉着我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想。又走了几步,赫然见一大片红梅出现在了眼前。梅花朵朵,有的已经凌霜而开,有的还是含苞待放,火红的花蕾,偶尔带着一星半点的积雪。雪花没有让梅花萎谢,而是使她开得更加更加娇艳了。满地白雪皑皑,漫山红梅烂漫,白也白得清绝,红也红得冷冽。
我看向李恪,问道:“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他道:“红梅白雪,不正是你喜欢的吗?”
他一身碧青色常服,站在雪地梅影之间,有一种清冷孤绝的感觉。我忽然想起水音昨天所唱的《越人歌》,歌中那个让越女感叹“今夕何夕”的王子该就是这个样子吧!我比那个越女幸运,不是“心悦君兮君不知”的暗暗倾慕,无处倾诉。可我不是越女,我没有她那么容易满足。我若要,就要一份完整的感情,就要一个人全部的身心。若得不到,就宁愿不要。
想到这里,我忍住眼中因感动而盈然欲出的泪水,别开视线,用淡漠的语气说道:“殿下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他不答,看着我说道:“你的问题总是这么多。”
“是吗?”我低下头,盯着雪地上一片殷红的花瓣,她太突兀,也太刺目。
李恪双手扳住我的肩,逼迫我直视着他,与我对视一会儿,说道:“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在害怕,在逃避。”
☆、第七十六章 情定
他总是能一眼就看穿我的心事,在他眼里,我就像是一个完全透明的人。可是对于那些我所害怕的,我所不愿意面对的,他又能懂得多少?
我直视着他清冽的眸光,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一阵冷风吹过,有梅花耐不住劲风,从枝头飘落,落在我的头上。他抬起手,欲帮我拾下发间落花,我头微微一侧,避开他的手,看着他道:“殿下就不问问我和魏王殿下的关系吗?”魏王妃闹的那样凶,李恪不可能不知道我和李泰之间的牵扯。
李恪手上的动作略一顿,还是自顾取下了我头上的落花,口中说道:“四弟是出了名谦和温润,你过去一直呆在皇后身边,与他时有接触,你会喜欢他也很正常。”
我道:“我和魏王已经没有关系了。”语气有些急,话出了口又后悔,我这是在向他澄清什么吗?道弄得好像怕他误会一样。
李恪淡淡的看着我,说道:“我知道。”
我讶然的看向他。他道:“四弟成婚那天,见你喝的伶仃大醉,后来见你每每看到四弟都态度冷淡,不似过去那般熟稔,我便知道。”
原来他早就已经知道了,枉我还以为自己将心事藏得如何隐秘。想起那日酒醉,我问道:“我那天喝醉酒有说什么吗?”那不是我第一次喝醉,但是唯有那次,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喝醉后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说道:“那天你说了很多,你想问什么?”
他明明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却来回问我。他总是能轻易猜透我的心事,可是我却始终看不透他。我心里有一丝气恼,愤然的转过身。他忽然从身后拉住我的手,手臂微一用力,便将我拉到了他的怀里。我挣扎,一时忘了他手上的伤,只听他闷哼一声,手臂颤了一下,却不收回,仍环着我的腰。
我不敢再动,担忧的话脱口欲出,强自咽了下去。饶是如此,我的反应还是落在了他的眼里。
他环着我的手臂紧了紧,轻声道:“你心里是有我的。”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含着款款深情,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也是他第一次在语气中表露心迹。我仿佛坠入了一仗密密的网,无法抽身,亦连挣扎的余地也没有。
我的心里怎么会没有他?从他向我描绘那个大唐盛世的宏图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被他搅乱了;竹林深处那个静谧的夜晚,我便已经沉沦;昨日他徒手握住刺向我喉咙的刀刃,我的心已经坠入了那个叫做爱情的深渊。我不愿承认,不愿相信,不过是理智在与感情斗争。我的理智告诉我他不过是第二个李泰,若自己再用情不过是又换来一场伤心。我努力的想守住自己的一颗心,告诉自己不能沦陷。可是我的心它不听我的话,一步一步,已是越陷越深,直到昨天见他为我受伤,又对我说那番话,我已完全控制不住我的感情了。
可是我又真的很怕,当初对李泰,不过是因着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给了我最初的温暖,于是我便想紧紧的拥抱住这份难得的温暖。当初的我完全是没有意识的,毫无防备的。可是对他,我又有多少真正的感情在里面呢?但是,我对李恪的感情又是不同的,像江水,像岩浆,想拦也拦不住,想压也压不下。若是他不说,我还可以自欺欺人当做自己的心没有波澜,可是他那么直白的戳破我的心事,让我内心的情感无所遁形,再也掩藏不住了。
他转过我的身体,见到我眼中有泪,不由一愣,抬手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告诉我,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直视着他困惑的目光,说道:“我害怕身不由己,更害怕心也不能自主,我害怕伤心绝望,害怕徒增烦恼,也害怕未来。”
我无疑是在向他承认我的心里确实是有他的,自欺欺人,也终究没意思。他目光中带着一丝了然,手从我的肩上滑到手上,最后执起我的手,说道:“慕雪,我无法向你承诺太多,唯一能为你做的只有有生之年互你周全,唯一能对你承诺的也只有此心不负。上天既予我李杨两朝血脉,此身亦只能许与天下苍生。我能给你的实在不多。”
听到他那句此心不负,我心中颇为所动,可是又听他说“此身亦只能许与天下苍生”,我却不能不惊心,定定的看着他,问道:“那个位置,你一定要去争吗?”
李恪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争什么,只是不愿负了肩上的责任。”
“可是若这责任会让你丧命呢?”我话说出口,方想起他刚才说的那句“只有有生之年互你周全”,原来最坏的结局,他亦是早已想到了的。我别过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于你要成就的事没有半点益处。”他道:“我李恪还不需要借助女人来巩固自己势力。”
我抬头看向他,追问道:“若有一日形势所逼,你不得不如此呢?”有李泰前车之鉴,我没有办法不害怕。
他拉起我的手,温言道:“我说过,‘此心不负’,我唯一能许你的,只有此生相许相守,独一无二。”
我看着他眼中的浓情,心下大动,然而我清楚的知道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我所想要的情有独钟是最奢侈的。掩去脸上的感动,说道:“你既许我独一无二,将来无论是心里,还是身边,就都不能再有其他的女人,你也能做到吗?若是不能,我就当你的每一句话没有说过,你也忘记我说的话吧。”
我说完便转过身,他在身后说道:“我答应你。”
我惊愕的回过头,没想到他会回答的这么干脆。在这个时代,普通的官宦之家都是三妻四妾,何况他堂堂大唐皇子。我压根就没有抱期望他会答应的。
李恪见我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认真的说道:“我答应你的事,便一定会做到。若有食言,就让我不得好死。”
我听他这话,心中大恸,伸手去捂他的嘴已来不及,急道:“谁让你发誓的?”
他执起我停留在他唇边的手,柔声说道:“你将自己的心守得这样紧,我若不如此,你又怎么可能安心?”
我眼中瞬间盈满泪水,呢喃道:“你发这样的誓,不是存心让我不安吗?”我原不是迷信的人,但是听到他的话,又想到多年后他的结局,却是不免心惊。史书中只记载说他被长孙无忌诬陷,牵连进高阳公主谋反一案,虽不知是如何死法,却也是含冤而死。想到这里,我的心一阵揪痛,像是有人抓着我的心,狠狠的掐着,又像有人拉着我的心往下拽。
李恪见我神色有异,双手扶住我的肩,一脸迷茫的看着我,问道:“慕雪,你为什么会这么害怕,这么悲戚?”
我含泪看着他,不敢去想象将来的那些事情。猛地扑到他的怀里,哽咽道:“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好不好?”其实,我的不安,更多的是来自于对未来的洞悉。我真的希望我什么也不知道,那么我在这一刻便可以感受到纯粹的快乐,可以像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小女孩儿一样,一味的为他的承诺而欣喜,不会有这么多的担忧。
“我不再说便是了。”他抚着我的头,喃喃道:“傻丫头。”不知怎的,听到他这三个字,我只觉得鼻子酸楚难当,眼泪愈发汹涌。
他拍拍我的肩,说道:“早知道你会这样哭,我真不应该带你出来。小心风把脸吹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