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阎婉愤恨的眼神,把李泰的手从我的胳膊上拂了下去,声音带着淡淡的疏离,“我没事,多谢殿下关怀。”说着,走到水音身前,说道:“你先回去吧。”水音拍了拍我的手,出了大殿。
我的心还在砰砰的跳着,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也不知道是为李恪的举动而震惊,还是为那个女子出现和身死而震惊。走进偏殿,太医已经来了。由于那个女子的出现实在奇怪,所以承乾和李泰去着人调查那个女子的身份来历。几个年幼的皇子和公主又受了惊吓,太子妃和魏王妃前去安抚。偏殿里只剩下我,李恪和太医,李佑和高阳。
我走到太医身侧,见李恪的五指上各有一道伤口,手掌也有一道伤口,深可见骨,触目惊心。我紧紧的咬着唇,才能使自己不惊呼出声。
李佑看着太医,皱着眉问道:“我三哥的伤没有伤到筋骨吧?”
太医正在帮李恪清理伤口,听李佑发问,忙回道:“吴王殿下的伤口虽深,但并没伤到筋骨。”
高阳拉了拉李佑的衣袖,说道:“五哥,我困了,你陪我回宫吧,我一个人害怕。”李佑皱眉道:“外面不是有那么多宫女太监吗?”李恪抬头看了高阳一眼,对李佑说道:“你就陪她走一趟吧。”
李佑有些不情愿,说道:“那我去去就来。”转身对高阳道:“走吧。”
我咬着唇,怔怔看着李恪的伤口。他瞥向我,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捏住我的下颚。我吃痛,嘴唇微张,牙齿自然的放开了唇瓣。如此,他才收了手。我脸上微红,好在太医只作未见,兀自认真的给李恪的伤口上药。
太医上完了药,回身从医药包里取出了纱布。我接过来,说道:“我来吧。”太医把纱布交给我,恭顺的退到一旁。
他手上的伤口上过药之后已经凝结,干涸的血液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儿。我心下微疼,仿佛那伤口是在我的心上,一边将纱布缠绕过他的手掌,一边幽幽的说道:“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只低着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手上,没有抬头看他的脸。只听他说道:“我若就这样看着你死了,以前两次岂不是都白救了你?”
我抬头看向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认真或是玩笑的神情,却仍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复低下头,撇撇嘴,淡淡道:“以殿下之才,不去经商,真是可惜了。”话音一落,就听头顶传来低沉而好听的笑声。讶异的抬起头,我竟在李恪的脸上看到了难得的笑容。中秋夜在城外竹林我也见过李恪笑,只是那时他嘴角的笑容一闪而逝,我都来不及捕捉。而这一刻,他嘴角的笑容是无比真实的,虽然淡淡的,却让我轻松了许多。
门外传来脚步声,声音在门口处顿了顿,复又走进来。“三哥,伤口无碍吧?”
听得是李泰的声音,我手上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只是一瞬间,紧接着继续手上的动作,将纱布在李恪的手背上打了一个结。
☆、第七十四章 懂得
我刚站起身,就听外面有太监喊道:“皇上驾到!杨妃娘娘驾到!”
太监话音刚落,李世民和杨妃已经匆匆的进来了。李世民一抬手免了我们的礼,杨妃走到李恪身边,执起他缠着纱布的手,秀眉微蹙,心疼道:“怎么伤成这样?”
李恪怕杨妃担心,忙安抚道:“一点儿皮外伤而已,母妃不用担心。”
正巧承乾进来,李世民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承乾恭谨的回道:“回禀父皇,儿臣和四弟调查过了,是被关在冷宫里的妃子跑了出来,因为发了疯,所以胡乱伤人。”
李世民用力一怕桌子,桌上的茶杯被震得颤动,差点儿摔落在地上。李世民怒道:“朕看戍守冷宫的侍卫是活腻了。”杨妃劝道:“皇上息怒,左右没有出什么大事,别气坏了身子。”
李世民命人严惩戍守冷宫的侍卫,又嘱咐李恪好好养伤。对那个莫名从冷宫里跑出来的妃子问都没有问上一句。也许对于他来说,那不过是一个自己曾经宠幸过,后来又厌弃的女子。在他的生命之中,这样的女子实在是太多了,也许他早就已经不记得有那么一个人了。李世民对长孙皇后,对杨妃纵然有情有义,可是对那些女子又如何不残忍。
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虽然发了疯,但是为什么要杀我呢?我来到这里不过两年,从来没有见过她。她纵然心里有怨,有恨,也应该是冲着李世民和他的妃子们,为何会冲着我来?她看着我的那个眼神,我想起来就觉得毛骨悚然,那是对一个人恨之入骨才会有的眼神。
偏殿的人越来越多,我悄悄的退了出去。想着还没有向李恪道谢,于是等在出宫的必经之路上。没一会儿,果见一辆马车行了过来。马车在我面前停下来,车帘被掀开,露出了李恪棱角分明的脸。
我向前走了一步,说道:“刚才惊恐未平,忘了谢过殿下的救命之恩了。”
李恪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把手向我面前一伸,说道:“上车。”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我稍作踟蹰,拉住他的手,借着他手上的力道上了车。
外面是天寒地冻,冷风习面,车内却是温暖一如春日。车内有一个很小的几案,上面固定这烛火,李恪的身边放着一本《史记》。我和李恪面对面坐着,一时间静默无言。我盯着他缠着纱布的手,好一会儿,问道:“是不是很疼?”
李恪道:“这点儿疼痛算不得什么。”
我嗫嚅道:“十指连心,怎能不痛?”语气是自己也没有留意到的心疼。话一出口,后悔不迭,只觉得脸上滚烫,又羞又窘,低下头不敢看他。
如此沉默着,气氛异常尴尬。车内很是安静,只能听见外面车轮滚动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还有“哒哒”的马蹄声。
忽觉手心一凉,紧接着又是一热。他把一只金柄云纹嵌绿玉的匕首放在了我手里,手掌也随之覆在了我的手上。匕首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寒气,而他的手却是温热的。我也分不清手上的触觉是冷还是热。
他收回手,覆在我手上的温暖消失了,我竟有一丝莫名的失落。他说道:“这把匕首削铁如泥,你留着防身吧。”
我抚着匕首的刀柄和刀鞘处的花纹和玉石,这么精致漂亮的东西,却是杀人的利器。
车子停下来,我掀开帘子,这里正是一个岔路口,往前走是玄武门,往左走就是我住的地方。原是李恪为了方便我回去,故意绕了路的。
我再次向李恪道了谢,欲下车,他忽然叫住我,“慕雪。”
我一愣,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手一滑,车帘又将外面的寒气阻隔在了帘外。我重新坐好,疑惑的看着他。
从进了马车那一刻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紧紧的锁在我的身上,现在仍是看着我。在一瞬的沉默之后,他说道:“我知道,你害怕,也委屈。”
我一直以为李恪的表情和语气一向都是没有温度的,可是听了他的这句话,我忽然鼻子一酸。心中强自压抑着的恐惧和委屈再也控制不住,随着眼泪一股脑的全部都涌了出来。就像小的时候在外面受了伤,生了病,总是能强忍着,可是一听到爸爸妈妈的关心就撑不下去了。
是的,我害怕,害怕这个风云诡异的宫廷,害怕背后的那只黑手,更害怕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我也委屈,委屈要向他人低头、忍气吞声;委屈魏王妃给我的屈辱;委屈男尊女卑、一夫多妻的观念带给我的痛苦。这些,我以前都不觉得,直到从李恪的口中说出来。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在他面前哭了,我也只有这两次让人看到我的眼泪。上一次是在得知李泰定下亲事的时候,那一次,我是激动的,撕心裂肺的。而这一次,我只是沉默的流着眼泪,没有痛,没有怨,只为着心里的那丝委屈和他的懂得。
他抬起手,轻轻的拂去我脸上的泪水。如此温柔的李恪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他愈是这样,我的眼泪反倒流的更凶了。他坐到我身边,将我搂在怀里,也不出声安慰,只是任由我靠在他的怀里。我很累很累,只想在这个怀里好好的靠一会儿,以求片刻的温暖,可是我的心又终是不安的。
他的衣服很快便被我的眼泪浸得濡湿一片,我哽咽着问道:“你不是怀疑我是细作吗?不是嫌我笨吗?为什么还要几次三番救我?为什么还要来管我?”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问,这话想也不想就从嘴里出来了,语气中带着赌气的意味儿,但这不是我的本意。
“我也不知道。”他的声音有些飘忽,我的脸靠在他的胸口,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说话时心脏的起伏。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宫门快关了,他才单手扶起我,说道:“自己多加小心。”
我吸了吸鼻子,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刚刚哭了一场,被风一吹,只觉得脸上刺刺的疼,身上也冷得直哆嗦。
车夫打马继续向玄武门的方向走去,我拉了拉身上的斗篷,转过身正准备回住处,却见李泰站在转角的阴暗处。
我险些被他吓到,定定神,屈身行了一礼。李泰走过来,黯然的看着我,说道:“我虽想到你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我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