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恭郑重点头,“知道了!”不知怎的,今日这几字听来有些发颤,让人心颤!
我举筷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进他碗里,“既然计划妥当,心也定了!其它就别想太多了,你多吃些,这段时间劳神费力,好好补补。走之前,你要好好陪陪咱们母子……四处逛逛!佑佑想你,我也好想你!这一别恐怕……恐怕又有好几个月不能见面,也不知你能不能赶上他过周?!”
长恭看看我又望着儿子,充满父爱道:“我一定竭尽所能保护你们母子!”接着大口吃饭,我夹什么他吃什么,就像从前一样!连带佑佑也胃口大好,连吃了两顿大餐才肯乖乖睡觉。
没想到这一游逛,一发不可收拾。一连八天,邺城的大街小巷、市井名胜、茶楼酒坊、佛寺道观几乎被我们踏遍,当然每日出门前长恭必先为我输送真气。
长恭从没提及我在皇宫的遭遇,以及高纬为什么会放我们走?我也从不追问这一路他与王氏发生过什么?!一家人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毫无芥蒂。咱们的默契似乎更进一步,但这种疏离的隔阂却是我最不想要的,但我已不敢轻易触碰。我不断告诉自己,只要他高兴,只要他幸福,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不可否认,最开心最具幸福感的还是佑佑,毫无心理压力,无忧无虑沉浸在最亲的人身边吃喝玩乐,每天都能看不够的新奇事物,尝不尽的美味,兴奋得乐不思蜀,一天几身汗每天都要更换好几套衣衫。每天不等回府,就睡倒在长恭怀中,打着响亮的小鼾呼!
以他们父子的姿容,上街一露面,总是招蜂引蝶,芳心一片,百分之百的回头率。我能感受到几乎全城女子爱慕的炽热目光!她们羡慕我能嫁这样一位人中俊杰,又生了个完全继承丈夫特征的胖娃娃。一个个望着长恭,含情脉脉。看着佑佑的时候,母爱泛滥,恨不得抱到怀中疼爱揉抚。唯独看着我的时候……咬牙切齿……肯定是指腹为婚,父母之命……我好不得意啊……
最后游遍全城无处可去,长恭竟带着我们母子……上青楼!我笑问长恭不怕带坏儿子?长恭则自信道有他在绝不会让佑佑看到不雅的场面,染上一丝污秽之气!但这里的歌舞、器乐却是邺城最顶尖的。果然佑佑嘴角挂着糖葫芦,看得目不转睛……我知道长恭疼儿子疼到骨子里了,因为佑佑是我为他所生。所以我也一直深信他不可能舍得下我们母子!
但现在的长恭……让我有些琢磨不透的……还是有没有受命运的变迁而有所改变?只能从他美眸偶尔、不经意间绽放出来的笑容,得知他也是极其开心欢喜的!
筋疲力尽地玩了八天,差不多该启程了!
我知道长恭几次望着我要想开口催促……“能不能再陪我去个地方?”我打断他的想法,请求道。
“西兰苑!那是我的心血,走之前应该有所交待!”
如今的西兰苑已被皇宫羽林卫直接监管,出入皆有严格限制。不过看到我的车驾,还是很识趣地放行。
百姓们一见到我们,即刻围了上来。
“是沈神医来了……”
“神医……”
“神医来了,咱们都有救了……”
我向大家挥挥手,长恭示意元夕领着家仆将车上的食物衣料分给大伙!
“李大哥他们呢?”我试图寻找亮亮身影,不知他们全家是否安好?!
很快便有人将我和长恭请进一间尚算宽敞洁净的屋子,然后亮亮一家被带了进来,不由分说又是先下跪。不待吩咐,元夕将他们一一扶起。
看到亮亮哥哥,佑佑很是兴奋。
“元夕,你抱佑佑和亮亮出去玩一会儿!”
“是!”屋外的百姓自动让出一条道。所有人都围着我们,充满了获救的渴望!
“李大哥,你们最近……怎么样?有没有人为难你们……有没有人受伤?”我问。
大家脸色黯淡,我心下明了。
“是我没有把事情处理好,连累你们了!”我道歉。
“不是,不是,幸得神医照拂,咱们的日子比起外面不知好了许多!只是朝廷的命令……我们也明白神医的难处。不就是修建佛像吗?吾等听说那佛像是为神医所建,所以吾等甘愿前往。”
我摇摇头:“咱们齐国还缺佛像吗?满大街都是!从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所以我根本不需要。今天前来,是向你们告别的!”
所有人吃惊,“神医要走?那我们怎么办?”
“是啊,神医不能走,神医走了,我们的命谁管啊?”
一片慌张……
长恭目中似乎也不太认同,怪我不该轻易泄露行踪。
我笑着摇摇头,示意他安心。
“大家不要着急,听我说,我走并不是因为想放弃,相反留下的话,大家只有修像的命运,自从骨肉分离。我不想你们为我枉送性命,才有此决定!”
渐渐安静下来,我还是问亮亮的父亲:“李大哥,这段时间孩子还好吧,没受官兵欺负吧?”
亮亮父亲面露悲愤,“那孩子从小吃苦,只有神医当他年幼孩童万般疼惜,其他人见了只当贱民,命如蝼蚁,每日被人推打,出手毫不留情,他娘娘为了保护他,也身受重伤,几日未曾下过榻了。”
“不急,兰陵王请了数十名医工一同前来,现正在外面汇诊。所有诊金和拿药的费用,全部由我们王府承担!”
“多谢神医,多谢神医!”感恩戴德。
“起来,都起来。其实今日前来,还有一事!”
长恭命人呈上一大叠卷宗,我一一取出,扬在手中,“这些全部都是你们近年向兰陵王府借款购买农耕的借据。如今我要走了,再无保留的必要!从此钱俩两清,你们无需背债,可以轻松做人、做事!”
所有人又惊呆!这事长恭也是同意的,直接取过火折点燃,将所有借据当着所有百姓的面付之一炬。
随着最后的灰烬飘散在空中,“呼”所有人又跪下了。
“兰陵王和神医大恩大德,终生难忘……”
“草民们无以为报,愿来生做牛做马……”
“是啊,叫咱们去死都行……”
“神医别走……”
“都起来,听我说……”我大声喊道,却觉得力不从心。
“静一静!”长恭用内力喝了一声,终于安静了。
“不是我想弃你们不顾,实在是……是无力回天!所以,今天不但是来告别,还想劝你们有机会的话……尽早离开!邺城非久居之地,不久将陷入战乱,生灵涂炭,人畜概莫能外!”
“啊?!!”一片倒抽冷气声。
“神医……此话当真?”有人颤巍巍确认。
“神医不会骗我们的,她说是就一定会发生……”
我看看长恭,决定和盘托出,点头道:“去长安!至少未来五十年,那里将是最和平安宁的地方,不会陷入大规模战乱。去长安找一位韦孝宽大人,就说是我沈兰陵让你们去的,他爱民如子,自会好好安顿你们!至少在他辖下,绝不会有欺负老弱妇孺的事情发生!”
所有人一眨不眨地听我说话,生怕遗露半句。
“等我走后,朝廷自然会放松对你们的监管!但你们绝不能一起出逃,想要活命,就得团结。有组织有步骤分批离开。兰陵王府只能竭尽所能资助你们,具体事宜还要靠你们自己挑出领头之人,自行商议。李大哥,”我对亮亮的父亲说,“我看您一直沉稳慎重,这事就交给你吧。我话已至此,实在无能为力!”
亮亮的父亲又是深深一个大礼,“神医大恩,为拯救吾等,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泄露天机,明指方向,吾等永世不忘,心中为神医、为王日夜祝祷,好人平安!”
“谢谢!”
离开西兰苑时,我已累极靠在长恭身上,而长恭怀里抱着酣睡的佑佑,一家人享受专有的温馨,“你不会怪我教唆他们背叛齐国吧?”
长恭轻轻摇头,“兰陵只是希望百姓安稳,无谓牺牲。”
“我就知道你最懂我!我真的舍不得,不想离开你……”话语越来越轻,终于也沉沉睡去。
明天就要离开了,王府上下收拾停当,满满五辆马车,安全见起,元夕希望我们带上绣云母女,我自不会推辞。王昱和谢祖武对宋文扬相见恨晚,邀请他回山切磋,宋文扬虽已对这个世道失望透顶,欣然答应前往。
我悄悄问过王昱,高延德的情况……他让我放心,毒性尽除,只是当事人还不知道,长恭、高孝珩和高绍信兄弟都不知道。只待高延宗清醒后,身体便会日渐好转,健壮如初!
佑佑还不知道离别,仍旧沉浸在每天的新奇欢喜之中。唯有我心事重重,依依不舍,暗自垂泪。我有种预感,明日一别,将成永别,今生不复再见,教我如何舍得?
我取出许久没有弹拔的筝,哽咽求道:“能不能再为我和儿子弹奏一曲?”
长恭点头,将佑佑交给我。自己优雅坐下,举手落音,琴声如月光般缓缓泄出……南风知我意,吹梦入西洲……当年相遇的一幕幕再次浮现眼前!明日一别,他日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