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胜一愣之下,转为欣喜!……原来高长恭也知今日是自己的死期,无谓再做困兽之斗,倒也干脆……所以他穿上平生最武威的战甲,想要保留最后一丝威名!……呸,都要死了还吓得咱家几次差点失禁,待会儿非多踹两脚不可!
嘴上却赞道:“王大义!”一边示意徐之范赶紧端上毒酒。
徐之范收敛心神,一步一步上前,曲体将杯中斟满,双手呈上。
兰陵王伸手将要拿起酒杯……“不要!”凄厉的女声响起,一条人道匆忙奔入一下拖住徐之范的腿。
“尔乃何人?竟敢阻拦圣旨?!”赵胜不悦叫道。
“会不会是沈神……”徐之范猜测,赵胜面色大变,急忙撩开女子散乱的头发,露出真容……松了口气!“咱家有幸见过神医真容,绝非此女。来人,还不拉开。敢再阻拦,乱棍打死!”
“走开、走开……我是郑艳,河南荥阳郑氏,先帝曾有旨意将我许配兰陵王。尔等既负皇命,应知……谁敢碰我,都是死罪!”郑娘喊道。
所有人愣了。过了一会儿,赵胜反应过来:“原来是兰陵王一直不肯接纳的郑家娘子。既然人家不要你,何苦还强留在此陪一个将死之人,不如就此离开,另谋出路!……哦,你陷害文襄六王,神医也差点因你命丧黄泉,想必天下之大也无你容身之处了吧。哈哈哈哈……”赵胜无情嘲笑。
郑氏已顾不了那么多,又扑到兰陵王脚下,哀道:“王忠以事上,何负于君,却遭鸩毒?!”
兰陵王并无反应,赵胜继续笑道:“无知妇人,前不久高长恭刚刚率兵逼宫,朝举皆知,罪在不赦。再不闪开,休怪谋逆同罪之!”
郑氏呆了,突然抓着兰陵王的裤角,又哭又喊:“又是为了那个女人,现下连命都没了!沈兰陵人呢,她怎么不出来护你?!你倾尽一生为她,又得到什么……命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来人,将她拖开!”赵胜不胜其烦,命道。
绕过阻碍,徐之范再次奉上鸩酒,兰陵王接过,微微从下掀开鬼面一角,一仰头迅速将酒倒入口中……随后发现赵胜正一眨不眨望着他,一气之下将酒杯狠狠砸了过去。赵胜这才回神,连忙跳着躲开。
兰陵王是白啊,都说兰陵王是咱大齐第一美男子,等他死后,定要好好看看……
“啊……”郑娘彻底绝望,死了一般倒在地上,喃喃道:“不……不会……不该这样!”
赵胜很满意,一开始接到这个任务时,直怨倒霉,都是知道兰陵王是个硬碴不好惹,没想到竟然执行的这么顺利,这下可以回去邀功了!
沉寂了一柱香的时间,他示意徐之范上前查探兰陵王有无毒发断气。
徐之范暗叹一声,正要伸手探息……“滚!”鬼面后发出一声暴喝,又把所有人惊呆!……想不到高长恭的功力如此深厚,竟能抵抗毒性这么久?!
“扑哧”随即一口鲜血喷出,沾在鬼面上,更显诡异。赵胜大喜,不信你不死!
鬼面后又传来粗重的吼声:“滚,不滚就死!”抬手朝着某个方向一指。
“咣当”一声巨响后,窗梭散落,房梁也塌下一半,灰尘直落。
“啊,啊呀……”吓得小太监乱作一团,赵胜也怕了,不知如何是好!
徐之范道:“赵公公,咱们先走吧。兰陵王既已经毒发,必命不久矣,不过片刻旦夕之事。明日再来收尸复验,今日已可复命!”
“好,好!”赵胜忙不迭地点头,第一个往外冲,口中还道:“王,请容小人等先行告、告退!”
徐之范跟在最后离去!
地上的郑娘一步步爬回兰陵王脚下,无力道:“沈兰陵已经死了,陛下与你再无心结……无夺妻之耻,为什么不进宫面圣……求情?陛下看在手足的份上,也许会……会……”
兰陵王有些可怜地望着郑氏,摇摇头,缓缓抽出一张纸丢在她面前。
郑氏展开,只见六字,一字一句道:“天颜何由可见?”
“不、不会的……”郑娘捧着纸,泪如雨下,“陛下不会不明事理,一切都是沈兰陵拖累所至,害你落至如今的地步。我这就去面圣呈情,我去找陆令萱,她答应过我,不为难我们,她答应过我的,她的话陛下一定会听……你等我,你等我回来救你,就知谁是真心?!不是沈兰陵,是我,是我……”突然来了精神,一会哭一会笑,疯癫炽狂,不顾一切冲了出去……
鬼面人仲怔良久,好不叹息,缓缓想从椅子上起身,却力不从心,一口鲜血再次喷出……不行,毒发前,一定要、一定要……目光看向案上一盏未熄的蜡烛……再次挣扎起身,慢慢挪过去,一点……一点……还差一点,眼看就要碰到,却因过长的铠甲绊脚,猛然撞翻桌案,重重摔倒于地,再也爬不起来……再想够……也力不从心……
一双素白的长手捡起之前郑娘遗落的纸稿……一双描金的黑靴出现在即将闭合的眼前……
一副温暖有力的臂膀将沉重的铠甲和铠甲中包裹的人一并扶起。……双目发黑,下一刻却又突然一阵轻松,沉重的鬼面头盔被摘下,缓缓睁开无力的双眸,却被眼前人震惊得无以复加,“你、你……你怎么会这里?!”
“沈兰陵,你又把我骗得好苦!”一字一句切齿道。来人双目痛红,满面悲愤,正是兰陵王高长恭!
“我……你……”一时情急,气血翻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子向后倒去。
长恭一把抱住,慌道:“兰陵?你……喝了鸩酒?我还是来晚一步!”目红滴血,悔不当初。
“走、赶紧走!”我来不及解释太多,用尽力气推他,“他们很可能还在外面守着,看到你的话,一切都白费了!”
“所以兰陵想焚屋?!不但替我死,还要湮灭一切证据!”进门时,他见我正在够烛火……即明白我的意图。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了,我点点头,只道:“快走,快走!往后佑佑就靠你一人保护了!”
男儿泪滴,长恭摇摇头,弯腰将我靠坐怀中,瞬间一股暖流透过铠甲传入:“往哪走?这是我的家,我的命运本就该终结于此……不是吗?”
“你……”费尽心思隐瞒的事情,他怎么会……肯定是宋文扬没守住秘密!心中哀叹,错信良人啊!
“还用旁人告知吗?”岂料长恭说:“我与兰陵共患难,夫妻同心,你当真以为我一无觉察?……谒见昏君之前,兰陵就对昏君成见颇深,要我处处提防。又怕我军威过高,不惜以身捣乱,还亲手扔了宇文邕的和书,不都是因为担心朝堂忌恨吗?每次出征,兰陵虽有不舍,却无惊恐,反倒进宫上朝、面圣,每每都令兰陵如临大敌,全身戒备,言辞紧张……可能兰陵并不自觉,在我眼中却是天差地别!兰陵还特别嘱咐我不能食用宫里的东西,尤其不能喝水饮酒……我心下便有所领悟……”
长恭顿了顿,深情地望着我继续道:“兰陵口口声声说不记得我的命运走向,可你对周、陈的形势了若指掌,齐被周灭,杨坚代周建隋,宇文邕何时会死、卒于何疾?韦孝宽寿终几时?甚至段太师何时病故?……就连斛律光……细微到凉风堂都能脱口而出……诸多一切,叫我如何相信兰陵惟不知晓我的命运?惟一的缘故便是,我不得善终于同室宗亲,有能力致我于死地又让兰陵如此害怕宫闱的……惟有高纬一人!兰陵怕我伤心,一直暗自努力变革!你拼死生下佑佑,弥留之际说什么终于改变……不正是为此吗?但凡种种,倘若还要别人来告诉我前后因果,我还配做你的夫婿吗?!”
“……没错!”我噙着眼泪,满满的感动,事到如今也不怕承认,“始终你最懂我,什么都瞒不过你。你却为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我也怕兰陵担心,兰陵的努力我都看在眼中,怎不动容?我真心愿与兰陵避世相守,奈何……终究来晚一步!”
“不晚!”我摇摇头,“我一早就知你会死在高纬的忌恨下,所以不惜一切想要改变,生佑佑,扳倒陆令萱……直到王氏出现,我见你性情大变……以为真的改变了,心中虽苦倒也庆幸。没想到原来……一切始终没有逃出老天爷的安排,还是走上这条路……”
“我跟王氏毫无瓜葛!”
“我知道!”
“王氏是昏君派来的细作,打探王府的眼线!我已觉察昏君杀心已起……一切不过做给昏君看的一场戏。兰陵体弱,我怕王氏暗施诡计,这才带她随军远离兰陵和佑佑身边。只是……有时兰陵太过‘自以为是’,总是背着我承担一切。本来我也想借此让兰陵灰心放下一切,尽早与师父出关回山,远离危难,我方可放手一搏,却没想到……若能从头,我断不舍得让兰陵误会伤心一分!”
我笑了,“可能身体日渐衰退的缘故,思维、反应比起从前迟钝了很多。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想明白你为什么把冬珠链赏给郑氏?原来后宫平衡争斗分宠的伎俩你也会!王氏以为自己得宠你必然会优先赏赐她,却没料到恩宠旁落,必然迁怒郑氏,从此多了个人敌对,相对我……就安全了,你真是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