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没用了!能再看到你,已经感谢老天了。这下保长有救了!”吕大娘很是感慨。
吕胜出事了?我以为他忙于公务,所以刚刚没出现。“吕保长他……?”
“半年前他跟几个村民进山打猎,不知招惹了什么毒物,被咬了。当场几人帮着挤尽毒血,以为就此没事。谁知回来后第二天就病倒了,看了好几位良工,吃了许多副药都不见好转。伤口开始红肿,渐渐变成毒疮,又接连发了数个。药石无效,苦不堪言!如今奄奄一息,才要将保长之位交给他儿子!”
“那我马上去看他!”如果小五一开始就告诉我吕胜病的这么严重,我第一时间就赶过去了。
“不能去!”小五阻止,“吕保长已经……米食不进,大家已经为他准备好身后事。现在满屋都是毒疮的腥臭,连他儿郎除了一日三餐都不敢靠近,给他看病的良工回去身上都长了红疹,好些日子才退下去。良工说毒性剧烈,恐会传染!沈医生,你跟肃……他,别去,脏!”
我诧异,当年那个纯朴、善良、不顾自身安危、不顾大人反对,也要偷偷上山接济救助我们的小姑娘,怎么会变得如此冷漠市侩?她们真是同一个人吗?当年的肃肃何尝不也是满身脓包,被当作妖魔受人驱赶甚至追杀?也不见她如此嫌弃啊?难道时间和经历,真会令一个人改变这么大?
我扯起嘴角安慰:“不碍事的,我本来就是医生,自身有一定免疫!小五,你帮我把车上的东西分送给大伙儿吧。我特意给你选了两匹上等丝绸,湖水绿和红色,可漂亮了,你穿上一定是全村最漂亮的姑娘!”
小五两眼放光,迫不及待打开车门,长恭示意车夫上前帮忙。
小五找到自己的礼物,爱不释手,不停放在身上比划。
我从车中搬下另一匹塞到吕大娘的怀中,“大娘,这是我特意给您选的素面绸,我知道您的纺织手艺好,很少有人比得上。不过您摸摸,这可是江南的特产,是不是不一样啊?您有空自己裁了,穿在里面睡觉滑溜舒服,穿在外光鲜亮丽,可漂亮了,比小五还美呢!”
吕大娘知道我在哄她,还是忍不住露出没剩多少牙的牙床呵呵笑了起来。
而另一边的小五根本没留意到自己的娘有多开心,她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恨不得全部占为己有。我有些无奈地过去关上车门,“拿过去再慢慢挑吧。大伙儿都等着呢!告诉他们,我去看吕保长了。”
这回小五没有反对,而是恋恋不舍看了一眼车门,又深深望了望长恭,才跟车夫将马牵了过去。她不会以为长恭会去派发礼物吧?
“哎!”吕大娘轻叹一声:“这娃儿心高,当年你们走了以后,她就一直惦记着……咱们这些山野村人哪能攀得上沈医生这样的仙人,如今五妮也不小了,娃娃都有几个了,这眼珠啊,还往上长,不懂事啊……”
“这是人之常情,小五年纪不算大,童心未泯……”我笑着安慰。
我问吕大娘:“要不要也过去热闹热闹?”
吕大娘摇头:“俺带你们去看保长,他现在一个住在祠堂后的破屋里,平时没人愿意过去!”
在我的印象中,吕胜是个务实的好领导,所以深受爱戴,怎么临危时刻还是被人遗弃?当真久病床前无孝子?
祠堂还是当年那座祠堂,多年不间断地修缮维护,看起来挺像样的。
但位于最后方的茅屋则完全不能与前相比。紧挨着茅房,阵阵臭味。吕大娘说很久以前,这也是个茅房,后来荒废不用了,现在变成吕胜等死的地方。
揉揉酸涩的眼睛,我轻轻推开柴门,发出吱吱嘎嘎腐朽的刺耳响声。
“谁?……”一道微弱、苍老的声音,伴着不停的咳嗽。
“吕保长,还记得故人吗?”我尽量轻声细语,不想吓到他。
但吕胜还是听出来了,挣扎着起身,“是……是……沈医生吗?”
“是的,沈兰陵回来看你了!”我急忙走过去,伸手想帮他。
吕胜却如触电般拉起破被,缩至床角,背过身,不断发抖、咳喘。顿时一股霉烂酸腐的恶臭迎面袭来,分不清是他身上的,还是阴冷潮湿的环境所致。
“别过来,俺得了重病,会害死人的!”
我示意吕大娘和长恭不要轻易靠近,病人的心理很脆弱。
我柔声道:“吕保长,你忘了我就是医生吗?我就是来给你看病的!”
“不……不……不用,俺知道自己病入膏肓,不想拖累他人!”悲伤的声音充满了绝望。
“我可是神医!当年的疫病不就是我治好的吗?你让我看看,也许不是什么大病!人啊,最怕讳疾忌医,小病变大病,大病变绝症。”我悄悄取出手套戴上,然后拉他的被子,却被他紧紧扯住。
两边拉据着,我不停好言相劝,最终吕胜心软了,由我扯下又破又臭的旧被。
眼窝深陷,形容消瘦,面色青灰,满面胡渣,眼垢迷蒙,极度狼狈憔悴的容颜展现,唯一庆幸的是,面部并无明显伤患。
“沈医生!”一行清泪从吕胜眼角滑落。
我一把将破被扔出门外,“找人烧了!”
同时对吕大娘和长恭说:“确诊前要详细检查,所以目前不能排除确有传染的危险,你们回避一下,在外面等我。”
吕大娘道:“那我找些柴枝来烧了这秽物。”
我点头,同时不忘道:“叫他儿子过来!”
长恭坚持与我一起:“以我的内力,抵抗一般病疫不是问题。兰陵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把我拒之门外。”
我想起当年小天使一脸忧郁不开心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默默低头拿出一副手套递给他。
有长恭在,帮病人翻身,我轻松很多。
大部分毒疮都在背后,流脓流血,而且都呈黑色,不禁让我想起长恭中毒的情形。我问:“保长,你的伤口在什么地方,哪里被咬的?”
吕胜气若游丝地指了指小腿,我剪开他的裤管,果然看到一个很大很深还在冒黑血的伤洞。但时间长了,也判断不出最初伤口的形状。“保长,你一点没看清什么攻击你吗?”
吕胜摇摇头:“太快了,俺只看到黑色的……长长一条……钻进土里。起初以为只是寻常青花蛇,毒性不大,把血挤了就行,没想到……”
那就肯定不是一条普通毒蛇。长长的一条黑色物体……那也可能是蝎子、蜘蛛和蜈蚣。
看这情况肯定是毒血没排干净,进入静脉循环。虽然量不大,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循环代谢,侵蚀内脏,出现衰竭,再不想办法解毒,的确回天乏术。
我不是学国家地理的,现在也来不及分析山中有什么毒物,毒性如何?最直接有效的解毒方法是……
“有没有什么内功可以把毒逼出来的?” 我问长恭。
长恭伸手搭在吕胜的手腕上,他会诊脉?哦,对,我想起来了,王诩,鬼谷子后人,算得上全才。
长恭摇头:“毒已侵入心脉,若强行运功,恐怕保长的心脉也会尽断。”
那怎么办?……
有了,我打开医箱,把里面东西全部倒在桌子上,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一个盒子,释怀大笑,“长恭,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蛇毒血清,就是可以化解蛇毒的解药!”
“是当年兰陵用来救我的吗?”
我点点头:“差不多,不过,这次的更好!这是从M国进口……”望着长恭一脸肃然,我知道又说了令他紧张的话,急忙改口:“世上的毒蛇有很多种,这是用世上最毒的蛇和热带丛林中毒物的毒液提取的血清。一般蛇毒都能解,虽然我不知道吕保长被什么咬了,但我想这儿没有比眼镜蛇更毒的了吧!所以我想……试一试!”
“眼镜蛇?”长恭没听过,但我已来不及解释直接走到床前问吕胜:“保长,我有一种药,可能能救你,也可能无效甚至……加速死亡,因为你中毒时间太长了……但眼下我没别的方法了。你敢不敢试?”
吕胜早被折磨的苦不堪言,他望着我,坚定点点头:“沈医生乃……当世神医,俺愿意把命交给你。”
那事不宜迟,也没法皮试了,即刻注射。一针下去,我对他说:“二个时辰内会有所反应,得救了您不必谢我,要是万一……就当我沈兰陵对不起您了!”
吕胜含着眼泪摇摇头,说不出话来。最后安心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沈医生,我将吕富带来了。”门外响起吕大娘的声音。
当年的小新郎已长成一个高大俊逸青年,相较同龄的村民,少了乡土气,多了几份白皙、书卷气。看得出来吕胜多宝贝,悉心栽培。可到最后,却应了那句古话,惯子不孝!
我毫不客气地对他说:“保长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给你成家立业,如今他病了,你就把他丢下这种地方?亏不亏心啊?”
吕富望着我,显然对我的记忆不如小五深,但还是红了红脸,几分羞臊道:“是俺爹自己要求的……”
“他要求是他要求,你当儿子的做不做是你的事。他要求那是他心好体恤你们,你别把好心当成推卸责任的借口。打雷下雨的时候不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