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可是,死囚难道不应该先审么,为何这么久了,还没审到这柳丹青?我瞧着刑狱里的人犯越来越少,不是查得差不多了么?”
“今天秋接了状子,就知道事情果然有蹊跷。”夜抬头凝望着我的眼睛,“你说得很对,死囚犯,他确实是先审了的。柳丹青杀了人,他的案子,有人目击,人证物证俱在,他自己更是供认不讳。可是秋看了那个卷宗,总觉得哪里不对,所以就先把这案子搁下了。”
我好奇地望着他,便听他接着说道:“既然有人击鼓,这案子还是快些办得好。所以,今天我来跟你说说案情,瞧瞧你是怎么看的。”
☆、No.43 霜花白(2)
伊川县才子柳丹青,出身贫寒,父母早亡,亏得长姐柳如云照顾长大。柳生从小就聪明好学,十二岁考中秀才,二十岁乡试第一名中举人。更难得的是,此人容貌清俊,气质脱俗,早就是众多女子倾慕的对象。
可是这样的柳大才子,居然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图谋不轨未遂,便持刀将他的恋人梅家二小姐残忍地杀害了。
这还要从柳丹青和梅二小姐的恋情说起。一年前,像所有才子佳人的狗血故事一样,两个人在庙会上相遇了,双方都是是一见倾心。话说这梅二娘,也是我们伊川县的一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可惜我是无缘一见了。
又像所有才子佳人的狗血故事一样,柳生出身寒门,而梅小姐家境富贵,家里自然不同意这门婚事。梅小姐抗争了一阵子,父母还是作主将她另许他人。
不过这结局就与普通才子佳人的故事不一样了。就在梅二小姐即将成婚的三日之前,柳丹青深夜潜入梅家,在梅小姐的闺房内用尖刀猛刺,将梅小姐刺成重伤。梅小姐的贴身丫鬟春兰正打水回来,看到小姐满身是血,夺门而出,一声不吭地向院外奔逃而去,当时就吓傻了。但是傻在当地的不止她一个,春兰还看见,柳丹青手握一柄尖刀,面色惨白地倚在门上一动不动。
反应了半分钟(我猜应该是这个时长),春兰“嗷”地一声尖叫,把水盆往地上一扔,往老爷夫人的房间跑去呼救了。就在同时,柳丹青手中的尖刀也“当”地一声掉在地上,柳生提起衣裾,便向小姐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结果,梅二小姐被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死在非常隐蔽的荷塘旁边的树丛中,全部衣衫都乱七八糟地扔在一旁,整个人赤条条的一.丝不挂。官府的人将柳生抓住的时候,他正在后花园里呆呆地坐着,像魔怔了一样一言不发。
柳丹青被带到官府,便痛快地承认了杀害梅二小姐的事,将如何因爱生恨,带刀潜入梅府,用刀刺了梅小姐的事说得清清楚楚,并且痛快地签字画押。前任知县将他判了斩刑,收在监中,等待秋后行刑。
不过,柳丹青什么都承认,就是死活不承认脱梅小姐衣服的事。按常理说,杀人都认了,这些小事倒是无所谓的,没什么必要不认。不过也许柳生行凶之后还脱了死者的衣服,打算对尸体行那苟且之事,毕竟是读书人,可能也觉得这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真真,你怎么看?”讲完了案情的幽夜公子笑着问。
这问话让我立刻联想到了《神探狄仁杰》中的著名台词“元芳,你怎么看”,便不由一阵气滞。
“我还能怎么看?就讲这一点,我能看出什么啊。柳生拿着刀子,有人看见,自己也承认,照理说证据是很好的啦!”我没好气地说。既然案子拿来找我,肯定不会这么无聊才对,要是有其他的情况,你倒是接着说啊!
幽夜公子没有带包,但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大叠卷宗,还掏出了一把尖刀,放在桌子上。我上下打量他,无论如何都觉得他身上根本没有空间装下这么多东西。真不愧是古代的侠盗,总是会出人意料。
“看完卷宗,你大概会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因为事情是半年前发生的了,所以尸体早就埋了,原始现场也不可能看到了,所以卷宗,就是我能看到的一切。
我翻开卷宗,不由吃了一惊,里面除了罪犯的供词,居然连现场勘查笔录和尸体检查笔录都有,大大地出了我的意料。而且,我越看越吃惊,先不说材料中显示的案子本身的奇怪之处,就是这卷宗本身,也让我感到十分惊讶。
翻完卷宗,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这期间夜竟一言不发,我抬头的时候,他正在旁边默默地瞅着我。我仔细一瞧,一碟蜜饯已经给他吃完了。
“你爱吃糖?”我忽然感到十分可笑。
“不行么?”大侠说。
“没啥,我会做各种甜食,算你运气好。”
夜的嘴角抿了抿:“那我还得多来一些才好。”
“说正经的,这个卷宗是谁制的?做记录的这个绝对是人才,你找机会跟聂秋远提一提,把这个人提拔到身边用。”
这个记录人,在这个没有相机的时代,是相当不可思议的。因为他的记录,把肉眼所能见的部分全都细致入微地描述下来了,在他自己觉得不对的地方甚至有意识地加了粗。难以用语言描绘的部分还都画着图。
半年前的案件,如果不是这个卷宗记得好,很可能一桩冤案就此坐实了。
夜小口地抿着茶:“这个人,秋已经把他弄到身边当贴身的助手了。是个相当年轻的家伙,今年才十九岁,是个可造之材,前途无量。想必你不日就会见到。”
聂秋远的想法果然与我不谋而合,我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毕竟相处了一段时间,我开始渐渐地了解他,发现他的头脑和能力果然如我想象的一样出色。
见我没有多说,幽夜公子便接着说道:“卷宗你也看了,不对头的地方是这样的。第一个,柳丹青被抓住的时候,穿的是白衣,衣服上竟没有多少血。如果像现场显示的那样,捅了那么多刀,杀了人,又追上去剥掉死者的衣服,图谋侵犯,那身上的血怎么会这样少?”
我点了点头,确实,如果现场是卷宗里描述的那样,杀了人不沾染大量血迹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二个疑点,这柳丹青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若他带着刀深夜潜入梅府,梅府大门紧锁,护院看得也紧,如无内应,他是怎么进去的?难不成是翻墙?但是如果见过柳生本人,再看过梅府的院墙,就很难相信这一点。”
“第三个,秋远在看了卷宗后,曾经审过这柳丹青一次,此人神情淡漠,毫无求生之意。秋远带了十余把刀子让他看,他指的凶器是这一把。”夜指着桌上那把刀,“但是这个,不是现场那一把。而且,你看卷宗的这里。”
卷宗上别出心裁地画着死者身上所有的伤口的位置、形状和尺寸,这一点也是让我特别赞赏记录人的原因之一。这么做,简直代替了拍照的作用。
创口的形状是三角形的,也就是说,创角一钝一锐,这是单刃锐器捅进去的典型特征。再看看柳丹青指的那把凶器,是一把双刃匕首,而且,刃宽明显比那些创口要大,根本捅不成画上的那样子。
所以,尽管柳丹青在现场拿着那把刀,他却记不住那刀的样子,说明这根本就不是他供的那样,是从自己家里带来的刀。
“第四个疑点,死者身上不但有捅刺的伤,还被切伤了颈脉。可是,提审柳丹青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并不是左撇子。”
幽夜公子说的意思我很清楚,因为颈部的切创在右颈脉,正常的惯使右手的人最正常的持刀方法,应该会将创口割在死者的左颈。因为要割在右边,要么刀握得很别扭,要么用力的方向很别扭。
“那么,在什么情况下会割在右边?既然证人没有看到现场有其他人,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
“自杀!”我们两个异口同声地说。
☆、No.44 霜花白(3)
我非常同意聂秋远的这个判断,因为卷宗的绘图中还有别的东西佐证了这一点。
“你再仔细看看伤口周围的这些。”我指着卷宗上画的一些乱七八糟的线条对夜说,“就是切颈的这一刀,周围这些长短不一的线,应当指的都是伤口。这样的伤口,确实大多数出现在自杀的状况下。”
试切创。如果在致命性的切创附近,出现数条长短不一,深浅不等的平行创口,这个法医学上称为试切创或犹豫创,这是自杀的特征。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那还不好理解么,你想死了,可你的身体不一定想死啊!疼痛、畏惧,那都是人的本能。更何况,没受过专门训练,哪来那么大本事准确地找到动脉?
所以,往往都是割好几刀才能把动脉割断,像这个死者,根本都没有割断,只是割伤了而已。她最后肯定是失血性休克死的,身上的刺切创都不是当即就能致命的伤口,否则她也不可能夺门而出跑那么远。
“哦?这个倒是挺有意思。以前我查看自尽者的尸首,确实也看到过这样的情形,竟没往这方面去想。”夜的眼中放出光芒。
“你?查看自尽者的尸首?”这人不是职业盗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