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敬下来,差不多每个人都被话了话家常,每个人脸上都堆着笑,笑得却相当勉强。我又一次对骆大春的智商产生了改观,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就算再厉害的人也有弱点,更何况这些全身都不干净的凡俗。来到伊川才十几天时间,伊川县的各路势力,有哪些靠山,有哪些忌惮,怕是早都被这两位哥哥掌握得一清二楚了。
这饭吃到后来大家有点汗如雨下,仿佛已经消逝的夏天又回来了。人们纷纷举起杯来,称赞知县大人的才干,还表示自己为民生出的力还是有点少了,改日必定再捐上一些。
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好笑的是,他们就这样搞定了一大片土豪乡绅,上来就抓住他们的小辫,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下马威。好气的是,搞成这样,谁还有心情品尝佳肴啊,让我们费好几天的劲精心安排,这是顺便连我们也玩了么!
我不晓得这究竟是谁的主意,只觉得他们两个确实很厉害,而且,是绝佳的搭档。不过,这样的事也就是我们能做,换成别人恐怕是不行的。因为我们有钱,有后台,有武功,有头脑。我们手里是一大把的好牌,只要稳扎稳打,障碍并没有那么大,完全吃得住一个小小的伊川县。
我不知道聂秋远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而不是隐遁于江湖,我相信他一定有自己的考虑,因为很明显,他对于担任县令这件事情还是很上心的。总之下一步,就是如何把伊川县建设发展起来的问题了。
送走了客人,使役们收拾残局,聂秋远叫上我们三个,又到内宅开了一个小会。
会议是由聂秋远主持的,主要是讨论下一步的决策,连我和媚兰也被叫来参加了,他们还是相当尊重女性的。
“后面要做的事情怕是有点多,所以,流萤,媚兰,就要委屈你们两个从此在公开场合扮成男装,毕竟有些事情女子出面是不方便的。”
看来,真的有我们的用武之地,我心里有一点兴奋,兴奋同样也写在韩媚兰的脸上。
“我们两个这些天调查了许多事,发现伊川县的痼疾不是一般的多,前一任县令刘进的身上,恐怕是有许多弊病的,现在正是前任的遗毒开始发作的时候。”
伊川县的主要问题主要集中在吏治和民生。整个县里腐吏横行,行贿受贿成风,无论哪个部门,凡办件小事,不送点礼那简直是办不成的。来参加晚宴的县里豪绅,个个都带着“员外xx”的名号。
“员外”,顾名思义,是正员以外的官员。虽然明代以后这类官职可以随便捐买,仅与财富有关,但唐代理论上并非如此。唐代是袭了隋制的,员外郎、员外xx,都应当是正经有编制的。但目测这些豪绅,官明显都是买来的了。
官吏贪腐黑暗,民生自然多艰。伊川县地势比较高,河流也比较少,平时就比较干旱,年景时常不好。偏偏伊川县的苛捐杂税是周围几个县地里头最高的,百姓苦不堪言。
百姓苦,就要申冤。但是前任县令刘进将来县衙击鼓的百姓都抓起来,称之为“无理刁民”。后来有百姓打算绕过县令,去上级部门“上访”,结果都被县里截了下来,扔进了大牢。所以现在伊川县的牢房里关的,究竟有多少人真正有罪,确实很不好说。
“我看那县丞倒还不坏。”骆大春说道,“查了他的家底,居然没有什么闪失。”
我对王金智的印象也是不坏的,完全出于一种直觉,因为他看向我们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微弱的叫作“希望”的东西。
“不错,现任县丞胸中很有城府。他能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左右逢源,又未真正陷进任何一处淤坑,不得不说,是个入世又能忍的真人才。”聂秋远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微笑,“县内具体事务,交于他是毫无问题的。”
计划开始了,我们各自有了简单的分工。
骆大春身为知县,负责治吏和兴商;媚兰心软,又善于与人沟通,便负责赈灾和安抚百姓;聂秋远不必说,他是县尉,是要负责查办案件的;只这其中最奇葩的就是我的分工。
“流萤,伊川县地势不好,容易干旱,百姓种田十分艰难,你负责解决这个问题。”聂秋远淡淡地说。
我的嘴张得合不上。拜托,干旱的问题你让我去解决?这种事应该找龙王吧!
这就是说,我,其实是被闲置了?
☆、No.41 伊川县(4)
“大人!冤枉啊!”
完全是古装探案剧里的经典台词。
“冤枉?”俊美无伦的冷面官爷眼波一转,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中凡是女的,心思就全都不在杀人案件上了,“我说你弑妻后伪造了现场,可是当真冤枉了你?”
农户张二扑通一声跪倒:“大人,您要明辨是非,为百姓作主啊!这,这分明是盗匪打家劫舍,还企图凌辱我家娘子……”
家中桌椅翻倒,橱柜大开,一片狼籍。地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位年轻女子,身体已然僵硬,衣衫凌乱,亵裤褪了一半,情景不堪入目。
绿色官服的年轻美男冷冽地望着那张二:“家中到底失了何物,可知晓?”
“这……我从田里回来,一看到这情景,早就惊得魂飞魄散,当即就去报官了,哪里来得及检视!”
“这盗匪倒是颇为仁义,家中所有的橱柜都已打开,怎的却忘了翻找!想是你家娘子平日里甚是贤惠,将柜屉都收拾得整整齐齐,这盗匪竟舍不得翻?”官爷轻轻地踱着步子,将那打开了的抽屉橱柜都拉开得更大一些。那里面的衣服物品虽说不多,却果然是整齐地码着,一点翻动的痕迹也无。
“你说回来之后,见娘子尸身都硬了,可见盗匪有足够的时间在你家中停留。既然他意欲对你家娘子施暴,这衣裤怎的是这般褪法?这样解衣服,可能行事?若是时间充裕,却又怎的不施暴,这可是忽而良心发现?”
“这……大人,这是盗匪的事,要问草民,草民哪能知道啊!”
“那么你当真去田中耕种了么?”
“当真啊大人,草民天不亮就去了,直至午时方回啊!”
“你家种的是什么田,你又带的是何种农具?”
“草民家种的是豆地,草民带的是锄……”锄头的头字还没有说出来,张二忽然愣住了。因为绿袍的大人已经踱到了窗边,将竖立于窗边的锄头柄握在了手中。
窗户正对着大门,是离大门最远的另一端。
大人的嘴角浮起了一丝浅笑:“张二你过谦了,说是惊得魂飞魄散,倒来得及奔到窗边,将锄头好好地放稳了,再去验看你家娘子的尸身呢。”
张二愕然,那美男子却不依不饶:“天不亮就下地耕种,直至午时方回,那是至少三四个时辰。如此卖力的干活,却为何不作短装打扮,偏偏穿了这宽大的常服,而衣衫上竟无半点汗渍泥土?这,是有用意的吧?”
大人蹲下身,轻轻地拿起死者的右手:“这甲缝之间,有血肉的残存,想必定是抓挠了那凶手。张二,可惜你换好这宽袍大袖用以遮挡,却偏偏选错了颜色。若穿一件深色的,倒没有那么明显!”
众人定睛看时,却是张二锁骨处和左臂后肘那亚麻色的衣衫上,隐隐地渗出了血斑来。
张二面如土色,却听那男子接着说道:“你腰间隐隐露出一个绣花荷包,像是男女间的定情信物。据闻你夫妻二人结缡多年,一般老夫老妻,还带着这种荷包的,怕也不多见呢。”
这一句,便是点明了杀人动机。
张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周围的人都看呆了,美男子却转向另一个绿袍美男:“聂大人,想必接下来就会供了,请大人发落吧。”
“聂大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只简单地言道:“带回去!”
这时,却有一名老妇人从一侧冲将出来,对着张二劈头盖脸地打过去,一边哭喊着:“你这个畜生,还我女儿性命来!我家女儿自跟了你,一天福也没享过,到头来反被你害了性命!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
旁边当即又冲出一名长相极细嫩极好看的少年男子,稳稳地扶住了老妇。别看他看上去年轻柔弱,力气却着实不小,老妇使尽全身力气却挣扎着近不得张二的身。
少年男子声音柔细,却是温言软语地劝道:“婆婆,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婆婆您瞧,旁边的小孙儿看着呢!”
原来是他敏锐地发现了此前老妇牵着的一双小儿女,虽不更事,却各自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婆婆,节哀,可莫惊着了孩儿,孩子们怪可怜的。”
老妇的心思被成功地转移到了孩子身上,冲动变成了抽泣。周围的乡亲也涌了上来,扶住了老妇,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解起来。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聂大人”叹了一口气,说:“回吧。”
这就是我们在伊川县的日常之一。
自从在伊川县扎下根来,因为要做的事情确实很多,所以生活显得忙碌而充实。一个多月过去,县里取消了苛捐杂税,放轻了徭役,着手整顿吏治,重审狱中的人犯,伊川县的格局开始有了新鲜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