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凤浅月虚弱的靠在车壁,星眸半垂,面色一片惨白,连续的颠簸已经让他精疲力竭,此刻却是连咳嗽的力气都使不上了。
青翎更加使劲的甩着马鞭,幸而灯会只是在侧街进行,此刻的正街上倒是显少有人路过,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急驰而过,所过之处必定带过一阵风雪。
侧街里的热闹如清风般吹来,马车帘子在狂奔途中轻轻扬起,凤浅月微微闭上了眼睛,听着那样的热闹,像极了儿时母后哄他入睡时唱的歌。
真的好累,好累,不如就这样睡去吧,睡去吧!
青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他已慢慢合上双眼,苍白的脸上还挂着一丝笑,不禁连心都凉了半截。
“公子,您再坚持一会,前面就是凤一桥了……”
前面就是凤一桥了,过了凤一桥,就到七皇子府邸了!
“公子……您千万不能睡啊……驾……”
马儿似拼了命的奔跑,青翎的心此刻已经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了,她只听到耳边呼呼作响的风声,只晓得不断的挥舞着马鞭,期望马儿能再跑快一些,再跑快一些。
凤一桥旁,有几个小孩蹲在那放河灯,或许是青翎太过着急,又或是马车行驶的太过急速,所以当那几个孩子突然站起身跑向路对面的时候,马车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吁……”青翎反应灵敏,迅速勒住缰绳。马儿尖锐的嘶鸣响起,因为缰绳被突然勒住,两只前蹄跃上半空,两只后蹄却因为惯性连带着马车往前滑了好远。
跑到一半停在路中间几个小孩早已被这场面给吓傻了,一个个都像失了魂似的只知道张大着嘴巴,瞪着即将落下,狠狠踏在他们身上的马蹄。
“啊……”不知是谁发出的这一声尖叫,将在场所有人的神经都重重的敲了一下。
马蹄已经扬到最高,眼看着就要往下落,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几秒时间内,就算冷静镇定如青翎,也都被震懵了。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蹄下落的瞬间,下落方向突然往旁边偏离,那两只装着铁蹄钉的马蹄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发出两道如题铁锤凿地的声响。那声响,如果真的落在几个孩子身上,恐怕连骨头都能踏碎。
孩子被吓哭了,青翎跳下马车,稍稍安抚,便叫他们都离去了。
她直起身来,望着夜幕中的凤一桥,依然气势磅礴,与那边街上的热闹相比稍显冷清。
然而,她看的并不是这个,刚刚惊慌失措的瞬间,她眼角的余光仿佛瞥见,那座桥上立着一抹白色人影。可是现在,桥上却是什么都没有,她不禁有些纳闷。
转而想起自家公子,一回头,却见凤浅月已经坐在了马车的边缘,一只手无力的扶着马车门框,毫无血色的唇微微颤抖。
“公子……”青翎忙上前扶住。
“扶我下去。”
“公子您……”青翎发出惊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我……想母后了。”凤浅月淡淡说出,嘴角挂着一抹甜甜的微笑,幽深平静的黑眸里,慢慢漾开一抹温柔。
“可是您的身子……”青翎十分担心的看着他。
“我这一条贱命,就算是死了,又有何足惜。”淡淡的语气里满是生死不惧的无所谓,青翎闻言却低了头。
这样淡然无谓的语气中,有一丝无奈和孤独隐藏的很深。
凤浅月慢慢下了马车,独自一人走上了凤一桥。夜风凛凛,寒月孤寂,他走上桥的中心,也是桥的最高处,这里,总揽都城风光。
房顶楼台鳞次栉比,皆被连日来的白雪覆盖,月光如水,他仿佛置身于一片冰山冰海之中,却是忽冷忽热,正在承受着冰与火的质练。
青翎在桥下站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将马儿与马车分开,翻身上马,继续朝七皇子府邸奔去。
“咳咳……”一阵冷风袭来,凤浅月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虚弱无力的跌坐在桥的石座上,将头垂在冰冷的栏杆上,卷长浓密的睫毛微闭微睁,轻轻颤抖。
头重脚轻,似要灵魂出窍,一阵天旋地转后,他模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在他身边坐下,将他揽入怀中,顿时觉得一阵馨香温暖。
“母后……”懦懦念出,一声轻轻呢喃,却似受了伤的孩子,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中,千般委屈万般脆弱尽数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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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偷得浮生10
“母后……母后……”凤浅月突然一把抱住身边的人,那人微微一怔,正想推开他,忽地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滴在了手背上,接着便听到他低低的啜泣,本打算伸去推开他的手顿在半空,随即只好落下,安抚似的轻轻拍着他的背。
夜凉如水,有雪飘落,凤一桥上两抹白影相互依偎,虽都衣着单薄,却都不觉得冷。
白云一微微抬首,苍茫无垠的天空,只有一轮残月高挂。
夜凄凉,心悲凉。
低头再看看怀中的男子,虽被长发遮住半边容貌,却是肤色苍白,黯淡无光。
心底,忽地升起一种莫名奇妙的心疼,于是下意识的握住他的一只手,一道白光闪现,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形的灌入他虚弱的身体。
那是凤浅月记忆的碎片,如今,都已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那是满园梨花枝头白,檐下铜铃随风乐。
一个身穿藕色衣裙的女子正坐在石凳上专心致志地看着书。
肤如凝脂,峨眉粉黛,一举手一投足间皆显国母风范,一看就不是个平凡之辈。
园外,一个长相俊美的白衣少年轻手轻脚的挨近,预备在她后面吓她一跳,谁知刚刚伸出手,那女子便有所察觉的转过头来,那一双眸,盈盈似有水光流动,垂落抬起都是万种风情……
三皇子府邸,书房。
凤衍卿一身紫衣立于窗前,地上,跪着一个黑衣男子。
“公子,都已经按您的吩咐做了,明日景福镇必大乱。”
“嗯。”淡淡回应,转过身来,“下去吧。”
“是。”黑衣男子应声退下。
凤衍卿目光淡淡扫过门外阴影处,“进来吧!”
那阴影里果然走出一个黑袍男子,他走路步伐很慢,宽大的黑袍拖在地上,看不到他的腿脚。一双手也隐藏在黑袍之中,头上戴着黑帽,将他的面容也遮挡的严严实实,整个人透露出一种莫测的神秘气息。
他走路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如果不注意,他隐藏在黑暗之中根本就不易察觉。
“怎么了?”凤衍卿已转身继续面对窗外。
“城里有人在使用灵力。”那人一开口,声音尖细,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十分的不舒服。
“什么?”凤衍卿大惊,“有人在使用灵力?”
那人却没有回答,沉默着似是不想再重复一次。
“是谁?”
“不知。”
“在哪里?”
“就在城里。”
“在城里……”微微眯眼,一瞬间脑海里就已涌出无数问题,迅速想着每个可能。
黑袍人开口打断他的思索,“今日残月光芒异常,乌云遮天众星黯淡。旁边的云层里,却有一颗奇星熠熠升起,似要破云而出,与皎月相互辉映,却又隐藏着似乎时候未到。我想,这一颗星现世之时,其万丈光芒必不输那一轮皓月……”
而凤衍卿的那一颗星,虽然光芒不减,却也是无法遮挡厚厚的乌云,当乌云来袭,他也就失去了光辉,与众星没有什么两样了!
“奇星……皓月……哼,本宫必叫他未现世便已坠落。”
宁静无波的夜晚,空中突然一道惊天炸雷,明亮的白光似一把闪着锋芒的刀刃,将天空劈成两半。雷声轰鸣,震的人耳膜微颤。
白云一抬头望着,冬日闷雷,不是个好兆头!下意识的想要掐指去算,指尖互触,想起自己已经没有了未卜先知的本领,轻轻松开了手指。
雷声蔓延向不知名的远方,刚刚还皓月当空,现下已是乌云遮天。
看来,又有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
怀中的男子轻轻动了动,却是抱得她更紧了。
不禁微微皱眉,伸出一只手去推他,半天却是纹丝不动。
纵然昏睡,却依然死死的抓着她,不敢有一丝懈怠。
有雪花夹杂着寒风袭来,雪落在两人的发上,衣上,眉上,相握的手上。
风吹起盖住他半边容貌的发,她微微垂首,便将那一张脸清楚的收入眼底。
前世,她白云一眼中只有一个凤衍卿,生平所见之人皆入不了她的眼。
如今,这个伏在她怀中的陌生男子,却让她有一种别样的情怀。
明明从未相见,明明彼此陌生,却如同相识相知了一生,如同是彼此唯一透明澄澈的镜子。
和他在一起,让她觉得很平静,莫名安心。
风落,发丝重新覆上他的脸,白云一缓缓抬头,依然望向苍茫无垠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