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贺金的拉拢,王臻华不置可否,只在口头上虚应几句。倒是贺金随口说的被盘问时的细节,更能引起王臻华的注意。
其实贺金被重点盘查,王臻华一点不意外。
动机暂且不论,提议在云来舫吃饭的人是贺金,最有地利优势——熟悉云来舫人事往来、地理格局的人也是贺金,单从这一点而言,贺金的嫌疑还真不小。
但是于莽会被留下,就有点让王臻华意外了。
王臻华试探着问了一句。
于莽低下头,双手背在身后几乎绞成死结,脚尖在地上磨来磨去,吭吭哧哧半天,没说出个囫囵话,脸竟然还红了!王臻华有点尴尬,心想这话问得是不是鲁莽了。
幸好贺金出面解围,“你也知道于兄的性子,一在人多的地方就紧张,尤其地点是官府,问话的人是官差……官差问话时,他紧张得满头是汗,手都直哆嗦,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他表现得这么可疑,人家可不得怀疑他是凶手嘛!”贺金摊手,无奈道。
“这也太冤了。”王臻华不由哭笑不得。
于莽是那种心理承受能力低的典型——私下里背得滚瓜烂熟的东西,在课堂上夫子一提问他就全部忘光光,急得汗如浆出,眼圈都急红了的情况比比皆是,到最后夫子都不忍心提问他了……
三人又就案情探讨了一会儿,没得出什么结论,倒是又对凶手好一番声讨。
王臻华毕竟受了重伤,不一会儿神情就疲惫下来。
贺金很有眼色,看出王臻华精神不济,就拉着于莽一道告辞。王臻华虚留了两下,看礼数到了,就谢过贺金和于莽的一番问候,目送二人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里,王臻华挂出了受伤的免战牌,一律拒绝探视。
虽然王臻华的伤口是一贯的恢复快,但毕竟失血过多,伤了根本。再加上她毕竟第一次直面杀人现场,当时事态紧急,她来不及释放自己的害怕惊慌,只能逼着自己冷静应对,但现在危机过去,一直死死压抑的惊惧后怕兜头罩下……
王臻华每次几乎一闭上眼,就能看到玉奴躺在红纱软帐中,娇媚动人的脸一点点青白僵硬,那双灵动的杏眼从邀怜祈宠,变得惊惧骇人,她仿佛在嘶喊:“官人,救我!”
在玉奴被一刀刀砍杀至死的时候,王臻华就那么一无所觉地睡在五步之外。
尽管理智告诉自己,就算当时她醒着,以她那点体力,不但未必救得下玉奴,反而更可能添一个人遇害。可是那种幸存者的自责却不会因此消散,一日日压在心口,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重砚是贴身伺候的,自然看出些端倪。
但王臻华待下人虽然一向亲切,但不知道为什么,重砚却不敢越雷池一步。现在主子有心事,重砚虽然跟着着急,但主仆没亲近到分享心事的份上,他只好从别的地方找补。每天一日三餐、连同羹汤点心简直花样百出,恨不得把主子失的血、掉的精气神一股脑儿全补回来!
幸好王臻华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就这么每天汤汤水水补着,没养个大胖子,能下床时个子倒是蹿了一截儿,新上身的袍子都短了,原本应该垂到脚面,现在直接空荡荡地悬在脚踝上方。
不过她刚能下床时,还走不了几步,顶多在屋里转转。家里绣娘都是齐的,没几天就给她拿来好几套崭新的衣袍,这方面重砚业务十分熟练,一点都不用她操心。
相比起重砚,同样看出究竟的向叔手段更高一些。
向叔只把案子的调查进展,每天对王臻华汇报一遍。王臻华一挂念这事,不自觉投入精力,思考分析起来。这样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根本没空去担忧自责。
虽然晚上少不了噩梦惊醒,但白天的状态却实在好了不少。
尽管王臻华极力希望案情能告破,但事实并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现场被一拥而入的人群破坏得一塌糊涂,而典素问提供的迷药线索也因过了一夜,厨房早就刷完锅、洗完碗,半点线索都没留下。
除了向叔贿赂得来一条线索——
厨房有惯例,客人们吃剩的一些好菜,会被大家分吃。而从他们房中撤下来的珍珠玉佛汤,正是以上情况之一。那晚在厨房守夜的人,也确实出现了“明明不困,但莫名其妙睡过去”的情况。
但物证消失,线索断掉,除了多添几个人证明确实有迷药存在,于案情进展一点帮助没有。
据张南透露,嫌疑人虽然一直圈定在陈东齐、贺金和于莽三人身上,但上面更倾向是陈东齐。至于具体为何他更可疑,张南就不清楚了。向叔也曾打探过,但不知是不是主审此案的大人作风警肃,相关人员都口风很紧,怎么都打听不出来。
老实说,以陈东齐二世祖的性子,王臻华还真不信他有这个魄力杀人,但官府认为他嫌疑更重,说不定是掌握了什么证据,不过既然还未定案,显然证据不足。
王臻华每天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寻找案情的突破点……
半个多月的时间匆匆过去,王臻华期待的突破点终于到来。这一天醒来,王臻华穿戴好府里新送来的衣袍,在那晚云来舫命案之后,第一次踏出房门。
今日是陈德行刑的日子。
原本王臻华没有观刑的打算,但届时陈东齐必会到场,她说不得要去看看。如果凶手是陈东齐,杀人动机必然是为父报仇。今日是陈德死期,情绪激动之下,陈东齐说不定会露出什么破绽。
☆、第三十五章
菜市口观刑的百姓一向不少,今日也不例外。
王臻华来到菜市口时,刑台前已经围了不少人。不过王臻华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陈家诸人。陈东齐扶着陈母站在第一排,有两个与陈东齐三四分相像的年轻人也立在旁边,虽然一看就是一家人,但站姿泾渭分明,想来是陈东齐的庶兄弟。
没等多久,犯人们被押入刑场。
陈德在稍后的队列里,这个脸颊瘦削、眼神阴鸷的中年人,与之前圆润和善的样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若非陈德一出现,陈母就激动地想要上前,被士卒拦住,险些吵起来……
王臻华几乎认不出来,这就是之前差点成为王家姻亲的陈德。
今日行刑的不止陈德一人,午时刚到,监斩官就让人把第一轮犯人押上断头台,念了判词,扔下令签。
陈母刚给陈德送了断头饭回来,看到第一轮行刑的人里没有陈德,脸上都浮现出一丝庆幸。行刑的壮汉膀大腰圆,持着一把臂长的砍刀,刀把上绑着一截红布。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血迹顺着刀势飞溅而出……
王臻华瞳孔微缩,心脏像停跳了一拍……没等她反应过来,耳边就响起百姓们震耳的欢呼声。王臻华有些恍惚地想起监斩官的判词,好像这是个作奸犯科、万死难赎其罪的恶人。
所以这样的人死了,是该大快人心?
王臻华按捺下嗓子里欲呕的冲动,挪开视线,不欲再看刑台上血淋淋的景象。
但没等王臻华平静下来,她一直留意着的陈东齐终于有了动静。不过这动静实在出乎王臻华的意外,因为陈东齐竟然晕了过去。
陈东齐一向身强体健的,好像没听说他有体弱易晕的毛病。
再或者是人家父子之情深重,乍见陈德身死,一时刺激太大才晕倒的?倒是看低这个吊儿郎当的二世祖了。原以为陈东齐在其父行刑前一个月,还悠哉地逛楼子抢美人,肯定是个没心肝的,没想到陈父一死,反倒显出几分真心来。
不对啊,王臻华心里打了个停。还没轮到陈德行刑,陈东齐晕得有点早吧?
王臻华顺着人流,往陈东齐的方向疾步走去。陈母搂着儿子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还是围观人群里有人镇定,及时叫来了大夫。大夫住的并不远,很快就随那人到来。
陈东齐的症状着实不太好,脸色苍白,脑门冒虚汗,双眼紧闭,身体僵直躺在陈母怀里。
老大夫是个白胡子的大爷,见惯百症,对此也不意外,指导陈母把陈东齐放平在担架上,上前诊了脉。老大夫捻着胡须,微阖眼帘,陈母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老大夫嘴里吐出什么不治之症来。
这边忙成一团,刑台上的行刑却并不因此而推延。
王臻华转头看了一眼刑台上,正逢陈德被行绞刑。陈德脖子上束着绳索,双手被捆在背后。只听监斩官一声令下,陈德脚下木板被立即抽出,他掉了下去,束在颈间的绳索瞬间绷直,勒得他直翻白眼,双腿乱蹬……良久,陈德慢慢停止挣扎。
陈德死了。
陈德临死前望的方向正是陈家人所在,可惜陈东齐意外昏迷,陈母担心儿子身体,陈家庶子忙着幸灾乐祸……陈家一家人各忙各的,竟是无人给将死的陈德一点亲人的安慰。
王臻华调回视线,老大夫一番施针,将陈东齐救了回来,“只是惊悸气虚所致,回去补补身体就行,要是娘子不放心,老身给开个养身的方子……”
陈母连连点头,庆幸不已。陈家庶子状似关心,实则口舌如刀,“兄长何其矜贵,本就不该来这种低贱之地。虽然一片孝心,但父亲还未行刑,兄长被血污砍头冲撞了贵体,体弱昏迷……依我看,母亲还是陪着兄长回去吧,给父亲送终收尸一事,留给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