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臻华将思绪放回到昨晚,细细斟酌一番。
那支曲子出自庞老先生之手,听众只有她和典素问二人。她有幸观摩过庞老先生弹奏此曲,指法十分复杂。那位陪在典素问身边的歌妓就算再天资出众,也不可能只听他弹过几次,就毫无破绽地接着弹下去。而且挑地方的人是贺金,典素问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事先就跟那歌妓串通好。
现在有两个问题。
其一,典素问当真弹了整晚吗?
王臻华昨晚不知在什么地方被下了迷药,明明准备熬一晚上,但中间却朦胧睡去,只能确定典素问在昨晚临睡前和今早醒来后,这两个时间段弹琴。至于中间一段时间,她就不清楚了。
除了王臻华,能给典素问作证的,有茶水间的仆役和典素问同房的歌妓。
不过那歌妓估计正被怀疑协同作案呢,证词基本无效。
茶水间的仆役虽然听不懂琴,但琴声有没有响一整晚却是好证明的。
当然,琴声响了一整晚,却未必是一个人弹的。所以典素问入门请屏退左右,而私下里进行的谈话主旨,就是请王臻华为他作证,这循环了一整晚的曲子,整座画舫只有他典素问一人能弹。
这也就引出了第二个问题,她要为典素问作证吗?
不要忘了,典素问可是她的竞争对手!只要庞老先生一日没定下谁做关门弟子,她跟典素问之间就一日不可能存在真正的和平相处。
虽然她不赞成场外狙击对手,但现在是典素问自己面临此难,她只是袖手旁观,并不违背道义。
对手不战而败的幻想虽然美好,但王臻华只沉浸了一两秒,就遗憾地将其置于脑后。
因为这个方案存在很大的漏洞。
典素问一向清高,现在向她低头请她作证,肯定是不愿意让庞老先生知道,他曾在画舫中将庞老先生所谱的曲子弹了一整晚。认真说来,这毕竟有失恭敬。
但是倘若王臻华拒绝,典素问别无他法,只能向庞老先生求助。届时典素问只要顺嘴说一句她不肯作证,出于何种目的,大家心照不宣,到时庞老先生对她的印象一定一落千丈。
这么一看,她似乎别无选择。
王臻华目光复杂,看向对面而坐的典素问。
典素问平静地回之一笑,“不会让你白作证一场,我会提供一条你一定会感兴趣的线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两人敲定了合作事宜,典素问不怕她反悔,当即道出一段原委。
“我幼时曾遭绑架,缘由是在街上乱吃零嘴,吃食里头被下了迷药,乳母和我一起中了招……后来我被寻回,家母就刻意培养我这方面的知识。”典素问讲了一段前情,才如有所指道,“不知道你是否还有印象,昨晚最后一道汤,我只略沾了沾唇……”
“你是说,那碗汤里有迷药?”王臻华惊讶道。
“六知草和甜豆根,恰当的配比可以造成短暂昏迷。”典素问回答。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提醒大家?”王臻华将信将疑。
“平白无故,突然有人说饭菜里被下了药,你会相信?”典素问表情淡漠,“而且在当时的情形下,如果我真这么说,恐怕还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好证明我在哗众取宠。”
王臻华垂下眼帘,兀自沉吟。
如果下药者在四人中间,在典素问揭露后,很可能会率先上前,一来混淆视听,二来自证清白。
如果四人都是清白无辜,以贺金的心计,说不定会以身试毒。若结果如典素问所言,则顺利成章给典素问搭了梯子,两人口角就此揭过;若结果相反,也能将典素问带给他的侮辱,还诸彼身。
“那迷药非得很长时间才起作用,就无法当场验证?”王臻华想起了自己的经历,蹙眉问道。
“除非有大夫在场。可昨晚大雨连绵,显然没法请到大夫代为检验。”典素问回答。
想要验证典素问所言真假,尚需向昨晚在场的其余六人确认。当然,也少不了要向云来舫的厨房确认那道珍珠玉佛汤剩余羹汤的去向,若有残留最好,有大夫一验便知。
距昨晚已过去一整天,那厨子还保存着残羹冷炙吗?可能性实在不大。
不过总要试一试。
说不定昨晚厨房一时疏忽,能让王臻华捡个漏子。
“若官府询问,我会为你作证。”王臻华心知此事不能耽搁,干脆地接下了典素问的交换条件,准备让向叔即刻到云来舫探查一番。至于其余六人是否在同一时段昏迷,想必官府已经有了备案。
“很好。”典素问点头,起身离开。
在典素问将要出门的一瞬间,王臻华看着对方的背影,几乎忍不住脱口而出的疑问。
昨晚为什么不曾提醒?
什么空口白话,怕无人信;什么小人在侧,怕被借机侮辱……这谎话撒得一点诚意都没有!
典素问固然不曾目高于顶,瞧不起不如他的同窗学子,但是他那隐藏于平和举止下的自信,乃至于傲慢,王臻华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会因惧怕流言而蹑足不前?
真是笑话!
然而直到典素问跨出门槛,顺手掩上房门,王臻华都没有问出那句话。
王臻华抬起手,掩住双眼。
玉奴青白僵硬的脸依旧能清晰地浮现在王臻华眼前。颈边犹在隐隐抽痛的伤口,也在提醒王臻华在被逼无奈下,而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而这一切,只要典素问顺嘴提醒一句,完全可以避免。
不管凶手是否混在八人中间,企图搅混水摸鱼,也不管贺金是否心存嫉妒,伺机给典素问难堪,只要王臻华听到了一点提示,一向惜命的她断然不会再待在这种主动权尽失的地方,坐等危机降临。
眼中的湿意渐渐散去,王臻华嘴边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不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王臻华不难理解典素问的举动。毕竟谁都不会料到,这样平平常常出来吃个饭,恰逢大雨留个宿,也会碰上这种杀人命案。
典素问弹了一晚上琴,未必不是出于避嫌的心理。
可惜下迷药的人不仅仅是企图捉弄羞辱,而是实实在在杀了人!
估计典素问也没料到一时怕麻烦而袖手旁观,反而陷入更大的麻烦之中。不然,他也就不会有请她作证,并主动提供交换条件的补救措施了……
王臻华扬声叫来向叔,如此这般地嘱咐一番。
向叔刚走一会儿,就又有客人到访。
这一次的访客还是熟人,正是去年书局起火时,汴梁府派来调查的那位官爷。他是个紫棠脸的矮胖子,名叫张南,为人粗鄙爱财,对上卑躬屈膝,对下耀武扬威,把准脉的话不难对付。
“学生见过张大人。”王臻华艰难地欠了欠身,“请恕学生身体不便……”
“王官人何必多礼,咱们可是老相识了!”没等王臻华说完,张南就一脸热诚,连道不敢,甚至主动把圆凳往床边拉了拉,一副交情老好的样子,亲亲热热地把王家上下都问候了一遍。
“多谢大人关心……”王臻华耐着性子应酬。
看到张南前倨后恭,王臻华一点都不意外。
当日在书局遗址上,张南大放厥词,被程御三两句训得头都不敢抬起来。后来在大堂上,程御屡次相帮,才使得嫌犯顺利落网,彼时张南也在侧旁观。
虽然王臻华心知程御只是在办自己的案子,但张南这种一天正事糊弄,只知道投机取巧的人,多半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王臻华走了什么不正当的路子,才使得指挥使大人屡次屈尊相助。
眼前张南能以八品典吏之身,向王臻华一个白衣书生屈就奉承,也证实了王臻华的猜测。
不过张南一番作态,注定是要打水漂了。当日汴梁府门前一别,除了逢年过节,由婧娘备一份礼送去,王臻华和这位指挥使大人就再没有过其他交道。
对于张南的误会,王臻华乐得狐假虎威,只当不知道。
直到重砚准时上前提醒王臻华喝药,张南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毫无营养的赞美词。
重砚服侍着王臻华喝完了药,净了口,拿托盘端着空碗退下。张南从随身携带的匣子里取出簿册笔砚,磨好一砚台墨汁,开始了此行的正题。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是补11月1日更新
以及,谢谢南山南山的地雷n(*≧▽≦*)n
☆、第三十三章
张南拉开架势,问起了昨晚发生的情况。
王臻华虽然早有腹稿,但叙述的时候不时停顿,做出边回忆边说的模样。
“我昨晚回了房,因时候尚早,就坐在桌前想事消食……”王臻华眉心微蹙,一脸不解,“我这人在陌生地方入睡一向困难,但昨晚我坐在桌前,竟不知不觉朦胧睡去……”
“不独你这样。”张南本来不该对不相干的人透露案情进展,但一见有套近乎的机会,就忙和颜悦色道,“昨晚跟你一桌吃饭的人里,除了典素问,都或多或少有这种症状。”
“这么说,是有人下药了……”王臻华试探问道,“官府有没有查出迷药下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