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陈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王臻华的话置若罔闻,“我给过你机会——孝期行淫,名声尽毁。我会雪中送炭,把王家从声名狼藉的泥潭里拉出来,再顺势让东齐娶了婧娘,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总会看在十来年交情的份上,给你一口饭出……总好过命没了不是?”
“但是你又一次坏了我的好事!”陈德的表情一时柔和,一时癫狂,“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就合该被烧死在书局!那个成事不足的程小乙!天时地利,都把你困在火场了,竟然还让你逃出来!”
王臻华心中难掩厌恶,“不是程小乙成事不足,而是你的计划漏洞百出。”
被王臻华的话触怒,陈德死死盯着她一字一顿道:“我的计划再周密不过,要不是那废物……”
“就算是你亲自上场,也不会好到哪去。”王臻华一副实事求是的模样分析道,“当时才入夜,书局没有一人入睡,想要在不惊动我们的情况下点火,难度本就不低。就算这一步达成,难道你还指望我们眼睛鼻子都是摆设,在火着起来后还窝在屋里等着活活被烧死吗?”
“石漆见火就燃,按照我的计划,在你们发现被困火中时,火势已经成型,就算没有合围……”
“你的计划显然是一纸空谈。”王臻华截断了陈德的话,“石漆没你想象中好用,反而因来源稀少,而暴露了你的痕迹,致使你不得不铤而走险,亲手杀掉程小乙。”
杀程小乙显然是陈德的得意之作,被王臻华提起时,陈德顿时忘记了王臻华的出言不逊,眼球突出,呼吸变重,脸上闪动着狂热的光芒。
“这样的废物死不足惜,你知道他那天晚上在干什么吗?他缩在一间小酒馆里借酒浇愁。我就坐在旁边,跟他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贴心话,他就趴在我肩膀上哭起来……”陈德双手合十,头侧枕在手背上,抽抽搭搭地学着程小乙的样子,“呜呜,我就不该拿他的钱……我干了很坏很坏的事,我完蛋了……爹爹,我要是被官府的人找到,我一定会被砍头……”
“我就这么听了一堆狗屎,直到他喝到烂醉,就轻轻松松把人带走。”陈德直起腰,一脸轻视地撇了撇嘴,“我扶着他出城的时候,守门的兵士还问我要不要帮忙——哈,帮我递绳子吗?”
“唯一无趣的一点是,他醉得太死,进了水没怎么折腾,一会儿功夫就沉了底。”陈德遗憾道,“我本来没堵他的嘴,还想听他尖叫挣扎喊救命,可惜他死得太快了……”
公堂上一片死寂。
就连一直捂着脸小声抽噎的陈母也歇了声,震惊悚然地望着陈德。
陈母确实打过王家家产的主意,也确实知道在一年前被拒之后,陈德私下做了一些安排。但她从来没想过躺在身边几十年的枕边人竟然会杀人,而且杀人后一点内疚不安都没有,反而乐在其中……
陈德像是察觉到陈母的视线,转头对陈母一笑。陈母一哆嗦,不由挪远了一些。
李大人也回了神,下了判词,“今审王家书局与锦绣阁失火一案,系陈德指使,后见事败露,杀程小乙灭口……按律纵火杀人,两罪并罚,当判绞刑!”
陈德画了押,被衙役压着收监。
王家书局和锦绣阁因失火带来的损失,由陈家全部赔偿。
赖五协同作案,助纣为虐,杖一百,徒三千里。
“退堂!”李大人一拍惊堂木,宣布此案了结。虽然事涉人命,要经由刑部复审,但现在罪犯本人亲口认罪,证据确凿,翻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王臻华出了衙门,看向汴梁府的匾额。
没等王臻华松一口气,就见皇城司指挥使程御走出衙门。
本来以为案子了结,以两人寥寥几次打交道的情形来看,程御不会再赏脸跟一介小民打交道,王臻华也做好了被无视的准备,没想到程御竟朝着她直直走了过来。
程御手指点了点额头,一副困惑的样子,“我有一点不明白,还请王官人解惑。”
王臻华受宠若惊,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的荣幸。”
“陈德说他的计划,就算你们不会被火势包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程御一副诚心求解地看着王臻华,“明明王家书局的后院被烧了个底朝天,甚至隔壁的锦绣阁也受了池鱼之殃。”
王臻华心里咯噔一声。
程御一眼不眨地盯着王臻华,饶有深意道:“我瞧着陈德都招认杀人了,想来也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撒谎。火总不会自己长了脚,但人却未必。你觉得呢,王官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程御刚才没再堂上向陈德追问细节,而是在案子审完之后,出了衙门,才对她出言试探……王臻华告诉自己沉住气,从容道:“请恕冒犯,我的看法倒是与大人不同。”
听了这话,程御脸上一点没有被冒犯的怒色,“愿闻其详。”
“在这种小事上,陈德的确没有撒谎的可能。”王臻华先对程御的一部分推论表示赞同,见程御微微颔首,才话音一转,“但是归根结底,陈德只是策划者,真正的执行者是程小乙。或许是计策经赖五口传偶有遗失,或许是程小乙一时紧张出了差错,导致最终结果与陈德的计划相违……”
“但当晚情形如何,我们也仅能在事后做出推论,但真相如何已不可知。”王臻华淡定收了尾。
程御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也对,我总不能把人从棺材里揪出来告诉我真相。”
王臻华心中一松,虽然往死人头上推不大厚道,但总比上了皇城司指挥使大人的黑名单强。
程御手指在腰间的佩剑剑鞘上叩了叩,“死无对证,陈德还真是自寻死路。”看到王臻华面露不解,程御唇边露出一点莫测的笑,“一桩小小的失火案引得皇城司介入,你可知为何?”
王臻华知道现在不是装傻的时候,直言道:“跟锦绣阁有关。”
程御嘴边含笑,语气凉薄,“若程小乙还活着,说不定能证明锦绣阁失火另有隐情,但他现在死了,锦绣阁背后的贵人们要问罪拿人,就只能找到陈德头上。陈家家大业大,原本私下里活动一二,说不定陈德能赎免死罪。但惹上了贵人,陈德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王臻华心里直泛凉气,脸上险些端不住礼貌的笑来。
“王官人可是不舒服?怎么脸色一下子这么苍白?”程御一副关心的样子,凑前问道。
“有吗?或许是风太大了。”王臻华轻描淡写回了一句,状若无意地退后一步。程御太过高大,稍一靠近,两人身形就高下立现,让她觉得气势平白弱了一头。
“风大?”程御一副懒得拆穿的模样,“王官人总不会是在同情陈德吧?”
“同情他?”王臻华诧异道。
“我就知道不是。”程御漫不经心点了点头,“陈德处心积虑算计你们家,为了侵吞你家财产,不惜设局杀你……现在得知他再无翻身之地,只剩下死路一条,最该拍手称快的就是你了吧?”
有心人听去,这句话中简直步步陷阱。
但王臻华要把自己当做一个毫不知情的坦荡君子,所以她坦然道:“拍手称快算不上,但得知在背后算计我的人被绳之以法,我心甚安,想来今晚总算睡个安稳觉了。”
两人对视。
程御周身气势收敛,像是一柄归鞘的宝剑,锋芒隐于鞘中,朴拙无华。但懂行的人却不会小觑,因为深知剑一出鞘,将是何等煞气逼人。
王臻华眼神清澈,无所畏惧。
良久,程御率先笑了笑,“恭喜王官人得偿所愿。”
王臻华抱了抱拳,“多谢大人成全。”
上了马车,车帘垂下,王臻华靠在车厢上,缓缓舒出一口气。
今番程御放了她过去,虽然一方面是她振振有词,半点不松口,另一方面也是死无对证,毕竟程御手中没有一点她放火烧了锦绣阁的证据。
没有站得住脚的真凭实据,就贸然回禀皇上,程御除非是准备辞职不干了……
王臻华透过薄薄的一层纱帘,隐约能瞥见程御渐渐走远的身影。
这一次是她鲁莽了。到底是见机行事,考虑得不免有些不周全。
若是一般人乍闻此事,注意力不免会被突如其来的火灾吸引过去,而忽略掉一些细枝末节。但总有一种人,心思坚定,目光清明,总能一眼穿透繁华的外衣,直击本质所在。
而且这次程御虽然暂时偃旗息鼓,但谁知道日后他会不会再翻出来旧账?
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看来她要夹着尾巴做人了……
回到王家,王臻华痛痛快快睡了个好觉。
李氏的病情在缠绵了一个月后,也终于在官司打赢的这一天痊愈了。婧娘在官司悬而未决的时候一直强撑着身体主持大局,等到好消息一传来,反而胸口撑着的气儿泄了,立马大病了一场。
幸而只是耗费了一些心力,卧病养了两个来月,婧娘也就慢慢养了过来。
官司打赢的当天,书局门上的封条被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