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刘麻子上堂!”
“小人刘麻子,拜见大人。”刘麻子乖乖磕了头。
“石漆你曾卖给何人?”李大人问道。
“回禀大人,因石漆并不好卖,小人记得格外清楚。这两年除了几家药房的大夫买过一点——都是胭脂盒大小——就只有赖五买过三坛。”刘麻子回答。
“小人是贪稀罕买过三坛石漆,但因不懂得怎么使唤,没两天就全倒掉了。”赖五急忙插嘴道。
“倒在何处?”李大人又问。
“小人都倒了茅房,过年的时候,收肥的老汉就都收走了。”赖五一脸无辜。
“要真是如此,那倒是巧了。”李大人无奈地摇了摇头,“程小乙火烧书局,总不会是凭空放了一把火。可惜人都死了,没法子指认是谁给了他石漆。”
听到李大人语气里好像放弃了这条线,赖五庆幸不已,但没等他真正放松下来,一直沉默的王臻华开了腔,“大人,学生有个疑问想请赖五回答。”
李大人抬手,“问罢。”
“你之前说,派小莲诈欺陷害我是出于私怨,”王臻华转头问道,“敢问我哪里得罪过阁下?”
“这个……”赖五停顿了一下,一边觑着王臻华的表情,一边慢慢说道,“有一回我在街上买东西,好不容易跟摊主谈好了价钱,刚想要付钱,结果王官人就横刀夺爱……”
王臻华微微侧身,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赖五看王臻华没什么大的反应,才继续道:“我这人是耗子胆,一看王官人你一副富家衙内的打扮,就没敢吭声说那是我先看中的,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官人买走了我的心头好。但我回去越想越憋火,就想寻个主意报复一下,要是能坑一笔钱最好,所以我才找人使美人计……”
王臻华一脸迷糊地揪了揪眉心,“我还做过这种事?要真是这样,那就是我的错。不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怎么好像一点印象都没有?”
“其实这也并不全是官人的错,是我太小心眼儿了。”赖五放下心来,“应该是两年前吧,具体我记不太清。”
“当时你我一齐看中的是什么东西?”王臻华还是想不起来,不甘心又问。
“是一支毛笔……不,好像还是一方砚台……”赖五这个不敢瞎说,觑着王臻华的表情,一看她脸上不对劲就立刻换一种,结果支支吾吾一会儿功夫说了五六样儿。
“到底是什么东西?”王臻华喝问道。
“这个……我好像……”赖五支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臻华冷下脸,“还是说,你因为这桩事记恨了我一整年,恨到不惜出手陷害,结果到头来反而连记恨的原因都忘记了?赖五,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吗?说谎也好歹编圆一点。”
大冬天的,赖五额头上沁出黄豆大的汗珠子,他一咬牙,“就是一支毛笔!”
“我是个读书人,家里头管事奉上的,自己买的,长辈送的……各色毛笔确实不少,就连我自己都未必能说来每一支笔的来历。”王臻华慢条斯理地说着,看着赖五的神情慢慢放松,“但是,我确定自己没从你手里抢走过这么一支毛笔。因为五年前家父严令,不通读四书五经,就不得出门。”
这当然是胡扯。
实际上是怕被人识破真身,所以但无要事,原主从不出门。不过原主确实鲜少出现在众人眼前,而且王昱坟头都长草了,也算死无对证。当然就算是王昱活着,想必也很愿意为她圆这个谎。
“所以,不管你说的是毛笔砚台,还是蛐蛐笼子、胭脂梳子……我都不可能从你手里头抢过。”王臻华轻描淡写给出了结论,“赖五,你在撒谎。”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赖五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李大人一拍惊堂木,“大胆赖五,竟敢欺诈公堂,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两名衙役一左一右,把赖五拖了下去。不一会儿,“啪啪……”声声到肉的闷响就传了进来,一开始赖五还忍着,等打到十来板子的时候,赖五开始嚎啕惨叫起来。
王臻华睫毛颤了颤,抬头看去。李大人神情分毫不动,像是熟视无睹。而程御更是浑不在意,觑到王臻华的眼神时,还尚有余暇朝她意味深长一笑。
王臻华垂下头,闭上眼。
虽然赖五有这个下场,是王臻华一手推成,但是她心里却没有因此而生出一丝一毫的成就感。因为如果对手巧舌如簧说服了李大人,这种合法的暴力同样会施加在她身上。
终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赖五被重新带上来,因是冬天,身上穿得厚实,所以赖五看起来除了脸青白了一些,鬓角头发被汗湿了一些,其他的与先前并没有太大差别。
只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萦绕在鼻端,提醒着众人刚才发生了什么。
李大人重新喝问道:“你一介下人,缘何能跟王家官人结仇?老实交代,到底是谁指使你用美人计陷害他人?小莲中毒是否出于你手?石漆的去向究竟是哪?”
本以为赖五只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没想到李大人再问,赖五竟然死活不松口,只说是自己一时糊涂才做下错事,背后绝无一人指使。
李大人不由恼了,“砌词狡辩,来人,再打二十大板!”
赖五再次被两名衙役架起来拖走,路过陈德的时候,赖五的嘴唇翕合了两下,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低下头,塌下肩膀,任由衙役把他拖了下去。
这一次打板子,赖五开始还惨叫了几声,到后来伤势太重,竟是连一声都发不出来了。
板子停了,赖五再一次被带上来,两个衙役一松手,赖五就跌倒趴在了地上。赖五挣扎了半天,才勉强跪坐起来,朝李大人磕了个头。
李大人手指捻着胡须,瞧着赖五实在不像开窍的模样,头疼极了,准备换个突破口,“陈德,你可认识跪在堂下的赖五?”
陈德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半天,“仿佛有些面善,难道是在我家店里买过点心?”
赖五在李大人的授意下,哆哆嗦嗦道:“小人主家姓周,是陈官人的岳家。”
“原来是你,怪不得我没认出来,上一次见已经有三四年了吧。”陈德一脸愧色地对李大人拱手道,“大人容禀,因贱内时常接济娘家,家母不悦,婆媳间屡屡争执,小人夹在当中,左右为难……后来小人只当自己是聋子哑子,只要不吵到眼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也因此跟岳家关系越来越淡。时至今日,已有三四年没再踏上岳家门了。”
“传陈周氏上堂。”李大人高声道。
“民妇陈周氏拜见大人。”陈母恭敬地磕了头。
李大人指着跪在中间的赖管事,“陈周氏,你可认识此人?”
陈母点头,李大人又问,“此人于五月初四在刘麻子处买了三坛石漆,可是系你指派?”
“没有,我要买东西,我家的下人多的是供我驱遣的,做什么绕个弯子让赖管事来干?”陈母不解道,“再说了,石漆是个什么东西?”
李大人皱了皱眉,翻到程小乙尸格一栏,念道:“程小乙系他杀,捆绑用的麻绳由苎麻制成,出自北街杂店,由其账目可知,五股苎麻麻绳仅在三年前由陈氏糕点铺买过……”
一直好整以暇跪在旁边的陈德脸色微变,怎么会查到……
陈德抵在膝盖上的手不觉紧攥成拳,良久,他开口道:“启禀大人,小人铺里的点心打包时,都是由麻纸麻绳系成,包裹大小不同,所用麻绳股数也不同。当年一口气进了所有股数的麻绳也是有备无患,但五股的毕竟太粗,所以一直没用到,就搁在旧字号的库房里。”
“什么人能拿到这所库房的钥匙?”
“只有我和旧库管事。旧库管事是我的内弟,但他一贯懒散,交给他的活儿一向丢给自家管事,想来就是赖五担了这营生。” 陈德的语气低沉下来,一眼不眨地盯着赖五,“因这库房存着的都是旧货,我鲜少会去,不过前儿我清点总库,去了一趟旧库,发现里面少了一盘五股苎麻麻绳。”
“你是说,赖五偷走了那盘苎麻麻绳?”李大人语气有点微妙。
“尽管我不愿意这么想,但恐怕事实就是如此。”陈德遗憾地摇了摇头。
“赖五,你怎么说?”李大人问道。
赖五本来已经疼得神情恍惚了,但陈德的指控让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先前他肯一肩担下指使人诈欺王臻华的罪名,是因为一来此计半途而废,并未造成什么伤害;二来小莲一案与纵火一案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二者有牵连;所以就算判刑也不会多重。
但现在陈大官人要将杀程小乙的罪名,栽在他头上——这可是要砍头的呀!
赖五张嘴想要大喊,老子从来没管过库房,也从来没见过什么四股还是五股的麻绳……但是陈德慈和惋惜的眼神让赖五瞬间失了语,那是对他的警告!
他那年过七十的老母亲和上个月刚满十岁的乖儿子,都是周家签了卖身契的下人。
倘若他说错一句话,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跟着陈大官人办事五六年,背叛得罪他的人会有什么下场,赖五见了不少,他可不觉得陈大官人会对他法外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