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马车刚歇下来,黛玉便听到车外有人回话说:“姑娘,京里边有人过来了。老爷唤姑娘和哥儿换了衣服,到前面去见客。”她不禁一怔,心下猜测道:这会儿,会是谁来了呢?
紫鹃掀起帘子,答应道:“你且去回老爷。姑娘和融哥儿一会便到。”
“真是扫兴!一回来,就要去见啥客人。”林融嘟起小嘴,不满意的钻出马车,踩着脚踏凳,跳到青石地上。他回过头,冲紫鹃狡黠地眨了一下眼,朝会客的大花厅方向瞧去。
雪雁闻讯赶来迎接,一见到赖在原地不肯走的林融,出声催促道:“融哥儿,你快些回去换衣裳。老爷和客人正等着呢。”说着,她伸出手,扶住提着裙摆下马车的黛玉,叮咛道:“姑娘,你慢些。当心脚底下。”
“雪雁,是隔壁头的来了吗?”黛玉脚一踏稳,心中的疑问也问出口。
雪雁脸色一红,含糊的笑道:“呵呵……姑娘去见了。就晓得了。”
见此光景,黛玉还有什么不明白呢。她淡声吩咐:“我知道了。不用回房换衣裳了。我这就过去。至于融儿,就随便他吧。紫鹃,你先去看看潘妈妈。”
说完,她径自步入通向大花厅的石子路,穿过掩映在花木丛中的山洞,转向左边的梅花林,时值初冬,梅树枝干上光秃秃的,啥都没有,她踩着松软的泥地漫步闲走。黛玉她并不急,既然人家亲自上门来了,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走到养了满满一池河鱼的水池旁,黛玉停住脚步,抬头望向水面上倒映的女子,痴痴地看了半响,她忍不住感叹起来。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她来到这里十多年了。真的好奇怪。身为一个生活在平等社会里的人,来到这边后,竟能心安理得的当一个女主子,管理一大家子的事情。赏罚奴才,清算账目,与人笑谈家常,更成了她生活中的主旋律。
黛玉忽然间有些难过,泪水湿了眼眸。这种日子不是她想要的。她想到的,从遇到那人开始,便成了一种奢求。
“姑娘,该走了。老爷和客人等着呢。”
雪雁微笑道,往日活泼灵动的眸子里似乎载满了自责。自家姑娘落到现今的田地,就很大程度上来讲,是由于她懵懂无知,接了某人赠予的玉佩。如果时光能够回过去,即使打死她,也不会再收那块玉佩了。
“知道了。”黛玉微微一笑,隐去内心深处所有的伤感,带着一贯的从容,踏上架在水池上方的九曲连环桥,走向对面倚池而建的大花厅。
一阵沁骨入髓的寒风拂过,雪白的裙摆随风扬起,压裙的环佩发出玎玲玎玲的撞击声。
看到眼前一幕,雪雁眸色一暗,心间蔓生出一股子悲凉。
☆、上门提亲
话说慕辰看到皇帝要升任林如海当治河总督,便开口请命,由他亲自去姑苏城里宣旨,顺便同林如海商量关于治河的事宜。听到他措辞激烈的慷慨陈词,皇帝端起茶,呷了一口茶,沉吟半响,方同意他的奏请。
慕辰得了旨意,兴匆匆地坐轿赶回郡王府里,一见到玉竹嬷嬷,便同她说了这事,玉竹嬷嬷心里自然十分欢喜,心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林家老爷从正两品的盐道御史贬到七品的芝麻官,如今又一下子从七品跳到从一品的治河总督。这官升得正是时候,小主子正好借此机会,敲定与林家的婚事。林家的姐儿现今是要身份有身份,要品貌有品貌,相信太后娘娘定会同意这桩婚事的。只是,那姐儿宁可玉碎不能瓦全的脾性,将来恐会吃不少苦头。
想到这些,玉竹嬷嬷心里头的喜悦瞬间减淡了不少,好似寒冬腊月里,被人当头浇了一瓢冷水,心里边冷风直窜。她也考虑过同慕辰说这些事,然转念一想,若是将这些话一字不漏的说了,难保小主子不会有什么想法,而郡王府里人多嘴杂,背景个个不简单,很多事情做起来,比想象得困难多了。
比起玉竹嬷嬷的多方顾及,慕辰心上就没有这么多负担了。他嫌车马仪仗等准备的忒慢,耽搁了他不少时光。於是,和玉竹嬷嬷说了声,带着二管家张益民,几名侍卫,先行骑马赶去姑苏城了。
刚出城里,途径城外头的一个庄子,碰到林家的马车慢腾腾的往回赶,他心里疑惑,不禁停住马儿问个详细,林老管家走出马车,不卑不亢的回道:自家姑娘念他们一家劳苦功高。遂消了他们全家的奴籍,给了些银两,让他在城外的庄子里置办些房产和田地过日子。
见他神色坦荡,慕辰也不疑心,想起玉竹嬷嬷似乎也提到过,隔壁头林老管家在城外头买房子安顿下来的事。他笑了笑,说了声恭喜,和林老管家唠叨了几句家事公事后,扬起马鞭,继续赶路。可叹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什么事都能记住,却偏偏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这也导致,他事后懊悔异常,暗自咬牙道:林家最狡猾的不是林家三口。而是林家的老管家。那才是一只真正修炼到家的老狐狸。
这些都是后话了。暂时按下不说。就说慕辰快马加鞭赶到姑苏城里,在郡王府的别院里稍作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换了身家常便服,乘着轿子,带了各色礼物,前去林宅登门拜访。
闻得下人禀报,林如海连衣裳也来不及更换,急忙放下手中的毛笔,带了潘季驯到前头去迎接。双方相见,难免叙叙旧情,寒暄几句家事国事身体情况。叙罢,三人各自归坐,下人送上茶果点心。
慕辰端起越窑的茶杯喝了两口茶,看似温和的双眼瞥向坐在林如海下手处的潘季驯。见他肤色黝黑,面孔周正,一双眼眸虎虎有神,心里头不禁喟叹道:光是看面相,便可知晓此人性情耿直,爱憎分明,是个实诚君子也。
林如海放下手中的茶杯,微微笑着问道:“郡驾此番匆匆前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大约猜到慕辰满面春风过府来是为了啥事情。但一心想脱离官场,不想继续为官的林如海依然心存侥幸,期盼慕辰能说出不同的答案来。
由于林如海的官职升迁,之前横在两家中间最大的障碍扫除了,慕辰的心情也分外舒畅,他端着茶杯,爽朗笑道:“小王今日是奉圣上的命令,来宣旨的。林世伯恭喜,恭喜了。圣上升你做治河的总督了。且之前告你受贿一事也彻查清楚了。诬告你的官员,一律被圣上撤职严办。”
说着,他将话题转到潘季驯身上,口气温和的问道:“这位便是林世伯新请的西席潘先生吗?”
“学生潘时良见过郡驾。”潘季驯急忙起来,踏上一步,躬身作揖。
慕辰连忙伸出手来虚扶一把,笑道:“早闻得潘先生的才华出众,是当今难得的风流人物。融儿活泼好动,性情颇为乖觉,还需潘先生勤加管教才是。”
他一派理所当然的尊长口吻,倒令潘季驯当场一怔,待回味过他话中的意思,潘季驯脸色微微发白,嘴唇颤抖的苦笑道:“融儿他天资聪慧,一点即通。而学生才识甚是浅薄,实不敢在郡驾面前卖弄。”
在听到潘氏说,林家姐儿跟前的相思她们是东平郡王府送的事后,潘季驯如何不会领悟慕辰此番话语里暗含的意思?或许一开始他心里曾对黛玉产生过些许的倾慕之意。毕竟在桐城县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相当清楚所有事情的幕后推手究竟是谁。面对这般才貌双全,通情达理的女子,要他不动心,很难!然在听到潘氏的话后,潘季驯立即打消了心中刚生出来的小心思。知道黛玉对他而言,犹如挂在夜空的冷月,可望而不可及。
林如海见潘季驯面色不大好看,忙遮掩道:“时良贤侄谦虚了。大姐儿去杭州之前,还向老夫夸赞说,融儿的学业比之前进步了不少。要老夫代她重重谢你的。”
他这话一出口,慕辰脸上的温和笑意顿时停滞,眸底闪过犀利的光芒,放下手中的茶杯,故作讶异的问道:“竟如此进步神速吗?林世伯,可否请融儿出来一见?小王想考考他。”
听他一说,林如海立马察觉到因自己一时失言,给潘季驯带来了无穷后患,遂一脸尴尬的圆场:“犬子随他姐姐去杭州的别院里住了。要过些时候,才会回来。”
慕辰并不想为难未来的岳丈大人,语意温和的宽慰道:“融儿和大姐儿随着世伯在桐城县里吃了不少苦头。现今回到姑苏,也该出去休养几天,松松心神了。”
“郡驾说的极有道理。”林如海赔笑敷衍。
潘季驯不做声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忽地生出一种想要狂笑的冲动。难道那名性情脱俗的女子会甘心一生禁锢在郡王府的高墙深院内?“应该不会的。她不是那种人。”他禁不住喃语摇头,否定心里边的猜测。
无意间听到他的自言自语,林如海停下与慕辰的虚言,转过脸,不无担忧的问道:“时良贤侄,你在说什么?”
慕辰亦是微微笑着转向踌躇难言的潘季驯,同问:“潘先生是不是遇到难处了?假使是的话,请告诉小王一声。只要是小王能办妥的,小王定会全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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