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双木缘 (琴心淡然)

　　潘季驯缓过神来，收住泛滥的心绪，回答道：“多谢郡驾美意。学生并没有什么困难的地方。方才的话语，不过是想起流传在学生家乡一带的传说了……”
　　这时，厅外传来回话道：“老爷，姑娘和哥儿回来了。”
　　厅内的三人闻话，俱露出一丝欣喜，林如海转脸回道：“你去同姑娘说一声。家里来客人了。让她和哥儿换了衣裳，就过来见客。”
　　一听林家姐儿要过来，出于避嫌，潘季驯忙起身告辞：“郡驾，林大人，学生家中还有些事，请容学生先行告退。”说罢，他躬身作揖，退步出大花厅。动作之快，令林如海摇头叹息。
　　潘季驯一走，慕辰微微一笑，转到正题上来：“世伯，小侄此番前来，是奉了娘亲过世时的遗命，前来府上向令千金提亲的。”
　　他左思右想良久，觉着唯有假托老娘的遗言，方可名正言顺的下聘。这事，他也同玉竹嬷嬷合计过，互相对好口供，一口咬定林如海拿出来征粮的那块代表东平郡王府正妃的玉佩，是过世多年的公主大人赠送给林夫人贾敏指腹为婚的信物。
　　没提防慕辰会突然说出这话，林如海当即一愣，怔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慕辰见状，满不在乎的一笑，立起身，踱步到大花厅的窗前，伸手推开窗子，眺望水池对面的景致。不想，定睛瞧去，发现一道如柳随风的身影款款立在水池畔，注视着碧绿的池水出神。
　　仔细一认，慕辰惊喜的发现那人正是黛玉。他顿时想离开大花厅，亲自过去接她，与她诉说满腹的相思意。但细细一想，他无奈的舍弃心中癫狂的念头，按住激动的情绪，痴痴地盯住那道在阳光下显得虚幻不实的身影。
　　过了好一些时候，也不见黛玉移动半步，慕辰心里有点着急了，双手情不自禁地抓住窗框，身子向外探去。林如海回过神来见到了，赶紧阻拦道：“郡驾，外面是水池，没有什么好看的……”
　　话犹未完，他瞥见立在水池畔的自家女儿黛玉，以及跟在她身后伺候，穿着一身蓝色袄裙的雪雁。俩人似乎在交谈着什么，说了一会儿，黛玉淡淡笑着踏上九曲连环桥，向他们这边行来。
　　慕辰看见黛玉逼近了，便转身坐回位置上，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定下心神来。这趟算是俩人头一次以正式的身份相见。回想前几次费尽心机安排的相遇，慕辰不由得摇头苦笑。讨媳妇辛苦到像他这样的份上了，就本朝来说，他算是第一人了。
　　“老爷，姑娘来了。”门外传来回话。
　　“快点请。”林如海瞥了眼故作镇定坐在位置上的慕辰，大步走到门口，迎接女儿的到来。“大姐儿，在杭州玩得可好？”他问些家常的话，减轻即将到来的压力。
　　慕辰前头明明白白说了，他是以亡母的临终遗命前来提亲的。既然人家清楚表示了，那他也不好再推却了。再者，慕辰敢堂而皇之登门提亲，笃定是对将来的事，胸有成竹了。一想到素来乖巧听话的女儿要嫁到那种地方去，过着她并不欢喜的日子，林如海不禁眼角发酸。
　　但转过头来想想，如果不嫁给慕辰，以那天摘印官孙礼的意思，大姐儿就不得不入宫去为妃。林如海权衡再三后，忍痛做出抉择。宁可选至少看起来情深意切的慕辰，也不选君心难测的皇帝。事不迟疑，还是尽快敲定两家的婚事，上折子请赐婚，弄得天下皆知，才能避免大姐儿入宫去的命运。
　　黛玉假装不知情，笑意盈盈的问道：“嗯。挺好的。爹爹匆匆唤女儿前来，是为了见哪位贵客啊？”
　　林如海左右看了看，突然间提高声音反问：“大姐儿，你可曾记得为父当初说的你娘亲临终遗言？”
　　黛玉继续装糊涂，歪着头，淡笑着问： “嗯？爹爹问的是哪件事呢？娘亲交待的事多了去，有些女儿都忘记了。”
　　“这事关系到你的一生幸福。你怎能说忘就忘了呢？”林如海故意嗔责道：“你娘亲临终交待了，说你的婚事，爹爹不必操心。等你大些了，自然有人会拿着信物上门来求亲。”
　　黛玉就是不肯就范，东扯西拉的回道：“爹爹在说笑呢！那话是娘亲编造出来哄骗你的。爹爹岂能当真。”
　　“你娘亲虽然爱说笑话。可你的婚事，却没有哄骗爹爹。现今，人家拿着信物上门来了。”林如海长叹一声，说出重点。
　　黛玉呆住，半响才重复道：“他上门来了？”任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情势会在一时间骤转直下，隔壁头会忽然跑上门来提亲。
　　“大姐儿，你娘亲和东平郡王府的公主是金兰姊妹，曾相约彼此做儿女亲家。公主更以郡王府正妃的玉佩为聘。上趟爹爹在桐城县里拿出来的那块玉佩，就是郡王府里给的聘礼。”林如海一鼓作气，把话说完。
　　黛玉眸色冷下来，声音里带出苦涩的味道：“爹爹此言当真？”
　　“爹爹岂会拿婚姻大事哄骗与你。”林如海下足狠心，不给女儿留下半点期盼。
　　黛玉的唇瓣微微颤动，眸子里瞬间覆一层薄薄的雾气，睫毛接连眨了几下，强行逼回泪意，笑道：“我明白了。他在里面吗？”话音刚落，泪珠子滚将下来，眼圈染上浅浅的红晕。
　　她掉过头，拿起丝帕拭去脸颊上的泪痕，重新整理了心情，眼眸含笑的跨入大花厅内。父女俩擦身而过的刹那，林如海低声说了一句饱含歉意的话语：“大姐儿，愿你能明白为父的一番苦心。为父实不忍心你到比他家更不能见人的地方去。”
　　黛玉身子停顿了片刻，别过脸，谢道：“爹爹放心，女儿明白。”
　　看着女儿摇摇离去的身影，林如海默默无言的紧随其后。等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并不觉着女儿会心甘情愿的就范。
　　

　　☆、巧言试探

　　慕辰仔细听着林家父女在外边颇有深意的一番交谈，心上随即涌上一阵失落。一时间，他坐立难安，觉着手脚无处可放。他相当清楚因那年擅自留下代表东平郡王府正妃玉佩的事，令黛玉对他的印象很差。再加上，他之后隔三岔五以林如海的名义送东西去贾府，愈加让一心想要过平淡日子的黛玉不开心。
　　为这事，慕辰也问过自个儿，假若再回到那天，他还会不会留下玉佩，并在事后关注黛玉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仔细想过后，他很认真，很坚定的告诉自己，他仍然会去做。也许正是由于他先下手的缘故，导致某些对黛玉觊觎的人，不得不按下心底里的念头，从其他方面着手，致使他无法“光明正大”的提亲。
　　从林如海匆匆被贬职，下放到桐城县去当七品小知县，接着又一跃而上成为从一品治河总督一事，慕辰算是彻底回味过来了。不禁感叹道：那人的计策施得真妙！不管是和风细雨，还是狂风暴雨，他都能操控自如，且使他和水溶俩人想尽一切办法，动用手底下的人，保奏林如海。而他坐在上头，笑看一切，等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水溶大概是料到这一点了，在他出发来姑苏城前，以送行为由，将那副曾引得他寝食不安的洛神图相赠与他。在接过洛神图的瞬间，慕辰立时察觉到水溶心底的不舍。不过，既然人家决定退出了，他也就不计较之前的一切了。与水溶重归就好。朝廷上的关系盘根错杂，彼此牵连甚广，他用不着为自己去树立一个颇具威胁性的敌人。
　　再说，他现今要重视的不应是其他事，而是黛玉对此桩婚事的态度。慕辰不想用权势压人，虽说一直以来，他所做的事，都带有高高在上的味道。然这些并非出自他的本心。
　　就在慕辰胡思乱想的当口，黛玉提着裙摆，款步入内，抬起头看向坐在黄花梨的太师椅上，一身家常打扮的慕辰，眼光轻轻扫过他挂在腰间的香囊、荷包等物品，落到他不堪出色的脸庞上。她想了想，忍下心中的不平，立在原地不说话，等着兀自沉浸在茫乱思绪中的慕辰回过神来，发现她。
　　像是感觉到有人进来了，慕辰猛地抬起头来，看见黛玉眸眼清冷的站在三米远处的扶手椅旁，在暗淡光线衬托下，她纤细孱弱的身姿，愈发显得飘忽不定。
　　呆呆了注视一会，他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啊……大姐儿，许久不见，你近来身子可好？”话出口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唐突了前方的佳人，面一红，介于礼节，讪然转过身子，不再直视眸色冷淡的黛玉，语意温和的道歉：“是我莽撞了。望小姐原谅。”
　　本来是现代人，不在意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何况面前的人将会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转世之后，素来欢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收敛性子做人的黛玉也不对他客气了，冷笑一声道：“你是郡驾，堂堂东平郡王府的郡王爷。而我不过是一介犯官的眷属，实在不敢自抬身份，说什么原谅不原谅？”
　　紧随其后的林如海听了，面色顿时难看了好几分。他也想不到，素来温顺乖巧的女儿头一句话，便是对人家的冷言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