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句话,秦商就知道她绝对不是在说林和希。而唯一能让殷阮后悔的意欲了结生命的人,只有一个。
慕容济。
也许是林和希挡箭的事情让她联想起了与慕容济初遇的那一天,也许是林和希的情意让她想到了那个傻皇帝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两年前那噩梦一般的事情又浮现在了殷阮的脑中,而这一次,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
“那一晚,我本来是想了结自己的性命,可是他却突然来了。我准备赶他走,然后再喝了准备好的毒酒。可是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无论如何都不离开一步,还问我到底想干什么。最后,我被逼的实在没办法了,只有跟他坦白。”说到这儿,殷阮已将自己的胳膊抓出了一道血痕,秦商怎么想让她松开手都没有用,只能任她用这种方式减轻精神上的痛苦。
“那时的我已经觉得生无可恋,我的一切都没有了。而罪魁祸首就是我自己,因为我的存在,我的丈夫亲人都接连离世。他拦着我不让我死,我就疯了一样说他才是罪魁祸首让他给我陪葬。而他,他竟然答应了。他说就算我不让他跟我一起死,他也活不了几日了,索性陪我一起……我倒了两杯酒,一杯没有毒,一杯有毒,听天由命。可是还没等我选,他已经把两杯都喝了,然后像是早有准备一样,叫侍卫进来把我带走……等我终于被放出来的时候 ,他已经下葬了……我后悔了,我为什么从来没告诉他,其实我……我早就接受他了……秦商,我是不是一点良心也没有,我对强抢我进宫的人,对间接杀了我丈夫的人竟然真的动了心……”
泣不成声。两年来,殷阮第一次对人说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非但没有卸下精神上的重压,心上未曾痊愈的伤口却像是再次被割裂一般鲜血淋漓皮肉翻飞。
曾经为此纠结了那么久的秦商总算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却也完全没有放下心结的感觉,只觉命运弄人,喉间也是一酸。而就在她轻抚殷阮的背时,一扭头的瞬间,竟瞥见了不知何时走到门外的林和希。他的手上还缠着厚厚的布条,五指蜷缩着似是想要不顾疼痛而握紧。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趁着殷阮站起身之前便走回到屋内。
有缘自可度,无缘莫强求。可是有缘无分又该如何?
缘分弄人。
第二天,没有再多留几日养伤的林和希率兵回朝。
殷阮还在房中平复心情,秦商则又闲了下来。
一个月后。
“我教你几招。”同样空闲下来的顾尔雅主动提出了这件事情。
秦商没有拒绝的理由,或是说,她也很期待。她知道自己现在开始学武根本学不来,只能学一些致命绝招之类的,关键时刻用来保命。毕竟任是谁都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保护着她,靠自己才是硬道理。
女人的身体素质天生要比男人弱一些,有一些需要要靠力气来取胜的招式,根本不在顾尔雅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是在熟练了他教给她的那几招之后,她提出了一个一直以来的心愿,“我想学过肩摔。”
对于打人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过肩摔更爽的了。但是在这个时代,过肩摔还不叫过肩摔。她费了一番功夫让所有人理解了她说的是什么。但是这门功夫其实没什么特殊的技巧,无非是肩对肩四两拔千斤,只要熟练即可。
第一次,她用力过猛,险些把顾尔雅的手腕扯脱臼。
第二次,她很是轻柔,顾尔雅趴在她背上趴了许久。
第三次……
第四次……
“嘭。”落地的重响不断的在院子里响起。一次又一次,顾尔雅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被她摔了多少次,每一次他都在落地的时候尽量抬起头,但是仍是免不了磕碰。直到最后一次,后脑勺着地,他躺在地上揉着自己的手腕和脑袋,冲着她虚弱的眨了眨眼,“消气了没。”
他又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她这番举动其实只是泄愤而已。虽然不知道她在气些什么,但是能以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发泄出来,他觉得再好不过。最怕的就是,冷言冷语尽是嘲讽。
“我只是在无理取闹。”冷冷的说完,她从他的身体上跨过走向另一个院子。
“又生气了。”从地上站起身之后,顾尔雅活动着后颈努力想着最近发生了什么,或是谁的忌日快到了。
“七夕要到了。”见他一脸想着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的表情,莲及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又是一年七月初七。
☆、第71章 前尘影事
云沂的都城相较祟朝最繁华的津京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这里兼容了中原和鹒犁两种文化,在街上随处可见身着异族服饰的少女和温文有礼的中原男子。之前那场镇压叛乱的战争只用了两个时辰,丝毫没有影响到云沂百姓的正常生活。如今七月初七将至,都城的大街上自是热闹非凡。
“七夕发生过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情吗?”陪她上街的莲及好奇的问了这个问题。
七夕……来了这里这么久,只有两次七夕让秦商念念不忘。一次是初见颜央,另一次还是见到颜央。第一次是一见倾心第二次是命运扭转之时。现在想想,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沉默了片刻,她没有回答。
“你故意拿他撒气,他可是不会在意的。”见她不说话,他继续说了下去,“那孩子从小到大几乎没见过几对有情人。他娘亲,我,还有颜轻歌……我们这些人的经历给了他教训,让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性子,只要认定了一个人,就会没有保留的对她好,无论你对他如何,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因为他不想变成我们这个样子。”
“想听吗?这些事。”他问道,“虽然他一直认为这是一些很恶心的故事。”
“我想知道他和颜央的故事。”她选择了对自己最有用的一条信息。
“也好。”寻了个茶馆,两人坐在偏僻的角落要了一壶茶。莲及这才开了口,“那我给你讲一个关于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风华绝代的少年,他叫颜轻歌。出身公侯之家,祖母和外祖母都是长公主,祖父是镇北将军异姓王。母亲是公主,父亲是丞相,后来又世袭国公,家里只有一个嫡长子便是他。别国的使臣在国宴上看了他一眼,便惊赞其为“中原第一风华”。等到他十六岁的时候,求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颜家的门槛。还有不少女子以死相逼想要嫁进颜家。他避之不及,干脆辞了官离开了安京,也不知去了哪里,竟然一走三十年。而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已是年过不惑。当年那些女子早已嫁人生子,甚至因病离世。只有一个姓顾名叫楚楚的姑娘固执的等了他三十年,终于等回了他。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真情实意,他娶了她。两人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颜央。尽管上了年纪,但是顾楚楚执意想要为爱人生下这个儿子,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颜央刚刚出生,母亲只看了他一眼,就没有遗憾的离世了。
“很多人都觉得颜央这个名字取得极雅。其实颜央自己都知道,他父亲颜轻歌为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很可能是怀着怨恨的。不是未央的央,而是通了‘殃’字,灾祸之意。”说到这儿,莲及打量了一下面前少女的表情,却发现她神色毫无动容。
“继续说啊。”她这样说着。
而在顾楚楚离世之后,颜轻歌一生再未娶过妻妾,直到顾漪漪出现了。顾楚楚去世的时候,顾漪漪才十四岁,与自己姐姐年轻时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而这个小妹妹是爱慕着颜轻歌的,从不在意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如同许多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一样,爱慕着那个虽然年过不惑,却只是徒增一份成熟,风华未改的男子。她费劲了心机,甚至不惜学着自己姐姐的穿着打扮,终于在住在颜府的日子成功的成为了自己姐夫的女人。但是几夜风流归风流,一时被那与妻子相像的少女迷惑心眼的颜轻歌还是会清醒的,他这辈子也不可能真正接受顾漪漪。悲愤之下,顾漪漪改了名字,取了颜轻歌赠她的那一字“漾”,改名为顾漾。顾漾从颜府离开后就去了鹒犁,遇到了老鹒犁王,在她十五岁那年与一个国度最至高无上的王者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顾灼华。再后来,顾灼华六岁时来到中原,“流落街头”被颜央捡回颜府,那与颜央很是相像的长相让颜轻歌以为那是自己的儿子。
“再然后,他就成了你所认识的顾尔雅。”故事讲完了,莲及端起桌上的茶杯将已经冷掉的茶一饮而尽。
这是个不算曲折的故事。但是故事中的每一个当事人的心情,却都是旁人无法体会的。顾尔雅杀了自己的养父,不,应该是姨夫的时候,他又是什么心情呢?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莲及补充了一句,“除了在战场上。他说他自己从来不亲手杀人这一点,并没有骗你。或者说,他从来没骗过你什么。就算是装成那个性子,他骗的也不过是颜央而已。”
“颜央不知道……”
“你家相公六岁的时候就能自己想办法来到中原,何况是骗了自己表哥十一年这种小事。”莲及蛮不在意的笑了笑,还是见她一脸的严肃,才继续说道,“当然,颜央也怀疑了他十一年。怀疑他那副样子是不是装出来的,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弟弟。可惜颜轻歌不许自己颜央怀疑这些事情。也许是被愧疚蒙了眼,当时已被封为清国公的颜轻歌一心想要补偿尔雅,又怎么会允许大儿子这样怀疑自己弟弟。偏偏尔雅他真的装作自己是颜轻歌亲生儿子一般,在颜家的‘庇护'下长大,直到逼死了颜轻歌。事实上颜轻歌本就活不了几日了,他以为尔雅恨他,便如了尔雅的愿,当着他的面自杀了。尔雅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不过是在他死前的时候说出了自己不是他亲生儿子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