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阮猜出了她即将嫁给杀了施锦的凶手,但这个问题她却不知该怎样回答。自她一年前认识顾尔雅起,那个少年给她留下的两种极端的印象此刻在她脑中交换闪过。
最终,她说的是,“没意义。”
不爱不恨不纠结,全无所谓,毫无意义。
“秦商……”殷阮的眼睛微微瞪大看着她,似是觉得眼前这个少女有些陌生。
“两次都在丈夫刚刚离世便改嫁的话,我迟早会遭天谴吧。这一次,还是三年后再嫁吧。”对于好友那诧异的眼神,秦商只是一笑置之,然后认真的提议道,“要不要跟我回公主府生活?父皇他不会为难你的,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这对这禧福寺的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殷阮却摇了摇头,“我在这里才是最好的。而且,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想通。”
比起真正的丈夫,慕容济的死才是殷阮一生都迈不过去的心结。秦商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便也没有勉强。两人又在这功德堂里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各自回了自己该回的地方。
“住持。”在离开之前,秦商碰巧遇到了海禅大师,便也停下脚步合掌行了一礼。
“殿下节哀。”海禅大师同样合掌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然后等着她先离去。只是她却没有继续往寺门外走,而是突然问起了一个问题,“不知住持可否告知本宫,本宫的驸马为什么没有被土葬而是被火化?”
“这是驸马爷自己的意思。驸马爷曾在本寺住过一段日子,那时他便交代老衲,若是有朝一日他遭遇不测,便将他的尸体火化安置在寺中。”海禅大师平静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原来是他的意愿吗……”秦商最后又远远的看了一眼功德堂,手中的佛珠攥的更紧。她本是想将这串重新串好的佛珠放到施锦的骨灰边,但是来了之后却又改了心意。就当她自私一次吧。她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就永远的失去了他,她甚至没有与他好好道别一次,没有好好的将他的样子烙印在自己心底。
就让她留下这个唯一的遗物吧。
“住持,”离开前,她问了海禅大师最后一个问题,“你相信因缘天定吗?”
“佛家最讲究因果。”虽然她并没有直言自己真正想问的事情,海禅大师却好像看透了她所想的一切,“世上没有事情是由上天决定的。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一切的结果都有前因。无论是什么事情,既然会发生,就必然是前因的结果。”
“那我为什么会遇见他。”
“若前世没有相欠,今世便不会有相遇。凡尘俗世之人都逃不过这因果轮回。”说罢,海禅
大师合眼低声念起了佛经,似是以此来感叹红尘纷乱。
上辈子相欠……一向不喜前生今世之说的秦商突然爱上了这个说法。因此只有这样,她才能给自己的突然迷茫找到一个最安心的答案。
“就当我上辈子欠了你吧。”对着功德堂的方向一笑,她握着手中佛珠转身离去,同时也摒弃了自己最后的一丝念想。
“要送您回府吗?”见她终于出来,苏寒第一句话便是这个问题。
“你也不用把你想离我远一点的心情表现得这么明显吧。”她不由调侃道,“亏我还想向父皇要了你给我当护卫。”
“奴才不会武。”虽然她说的是玩笑话,他却回答了实话。
这倒是个出乎她意料的事情,不自主的愣了一下之后才自言自语道,“是啊,你又不是他……”
纵然再像,这世上又怎么真的会有第二个施锦。
一切都结束了,找不回了。
*
回到公主府时正是晌午,一天之内最惬意的时光。府内诸人似是都在等她,她的目光却扫过众人,然后发现其中果然没有那两个人。
“殿下。”对这公主府还很不适应的九九凑过来低声说了一句,“颜公子好像要离开这里了。”
“他想走便让他走吧。”这并不是一件能让她吃惊的事情,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语气也如同在说今日阳光明媚一般理所当然。
并不是出于怨恨或出于失望。只是在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经历了昨夜将眼泪流干的痛苦,她突然发现自己对很多事情都没有了执念。诚然,她对颜央的迷恋和爱慕未减半分。但她却不在意这一点了。没有了一些虚妄的期待,剩下的唯有平淡。
“颜公子!”九九突然惊呼了一声。
秦商转过头便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颜央,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但一定听到了她所说的话。
“给你。”他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
那是一本书,这世上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史书。
秦商接过了,但没有去翻。因为她知道原来那本早已被毁,这是他依凭记忆写出来的。毕竟他很早就答应过她这一点。
“你要回庄山?”
“是。”他并没有惊讶她竟然猜到了这一点。
“如果这就是你想了这么多日的决定,那便走吧,”她对着他弯了弯嘴角,平静的说道,“想回来的时候随时回来,不想再回来的话,希望你一生平安。”
“颜央永远是长陵公主府的颜央。”他抬眼看向她那无波无澜的目光,眼中隐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闪过,紧接着又说道,“而我,以后不再是颜央了。”
旁人听不懂他的意思,她却很快就明白了,“原来你就是那个掌门。”但她也只是感叹一声,并没有继续问他庄山到底意味着什么,竟能让他舍弃自己原本的一切,舍弃颜家舍弃天下。明明他与皇帝之间的争斗还没有开始,明明之前做了那么多只为一搏……他竟然就这样突然选择了另一种人生。
她不想问,因为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之前所做过的一切都很可笑。
她从来没有帮到过他也没有害到过他。因为无论她做什么都是无足轻重,她甚至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他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不知幸运或是悲哀,现在的她即使想到这些,也毫无感觉。
“再见。”平静的道别,平静的转身,她看不到身后之人的目光,心中无波无澜。
穿过院子来到颜央曾经的房间,当她推开房门的时候,果然看到了顾尔雅正站在房中看那幅《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我要给我的先夫守孝三年。”她这样告知了他,“等到三年后再成亲吧。”
“悟性真高。”他转过身,赞许的朝她点点头,“还以为你会做什么无谓的反抗呢……”
“我没想通我能带给你什么好处,”她很是疲惫的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任由他也紧跟着坐到她身边,但却连目光都懒得朝他那边斜一斜,“但我觉得你应该很讨厌颜央。所以我只能认为你是喜欢抢他的东西而已。”
“真不知道你是贬低自己还是抬高自己?”他像是觉得很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我对你,是我个人的兴趣,你不用怀疑这一点。而且,你要搞清楚,你还不是颜央的东西呢。他要你吗?”
“确实,是我想多了。”她爽快的接受了他对她的讽刺。
“你想知道些什么?我不像是你身边那些人,无论是什么秘密,我都能告诉你。”他将自己的身子朝着她那边倾了倾。
她并未躲避半分,神色淡然,“好啊,以后慢慢讲吧。反正,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从今日算起,她与他的婚期还有三年之久。这时的她本以为这就是最久的时间了,却从未想过自己的一句“很多时间”竟然长达十年。
☆、第54章 梅子香时
不论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多久,李辰卿每次看到眼前的宫殿楼阁之时仍会感叹一声果然名不虚传。
“师弟?”开门的小童子并没有对他突然回来这件事表现出惊讶,“你也是回来见新掌门的?”
因为自己入门的时间太晚,连面前这个小孩子都可以叫他一声“师弟”,但素来张狂的李辰卿也就只有身处此地时完全不会在意这些事情,反倒恭敬的对着小童子躬了躬身,“烦请师兄带我去见新掌门。”
“虽然新的掌门是你的老师,但是如今交卸还没完成就出了那档子事,他应该没空见你吧。”说着,门边的小童子往旁边站了站给他让出一条路来,边带着他往里面走边感叹着,“十年前那个莲及逃走的时候我无缘得见,不知遗憾了多久。结果这才几年过去啊,竟然又出了个不怕死的。不过也幸好有他,总算是让我在活着的时候遇上一次叛逃了。”
“新掌门决定怎样处置这件事?”虽然之前身在绥京,李辰卿对师门发生的这件大事也是有所耳闻的。毕竟这世上敢叛出庄山的人堪称绝无仅有。如果将当事人换做是他,他宁愿单枪匹马去刺杀皇帝也不愿意承担叛出庄山的后果。
“我也不知道新掌门是怎么想的,不过听别的师兄说,好像是暂时不会理会这事。”小童子撇了撇嘴,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之前那个莲及是抓不回来,现在这个是不去抓。依我说,直接抓回来多好,还能见识见识他的下场。”
“新掌门是顾忌着什么吧。”李辰卿也不敢妄自猜测自己师父的心思,说完又好奇的问道,“那人是因为什么才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