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就回来了。”赵衍对所有的事情都毫不意外。包括出使的顺利,她的早归,施锦的死。
说完该说的一切,秦商让跟着自己进宫的人退下。殿内只有父女二人的时候,她终于带着疲惫的声音问道,“您知道多少?”
“商儿。你的父亲现在是一个皇帝,皇帝只有做皇帝该做的事情,才能坐稳这个位置。”赵衍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但这些话却证明了一切。
“我只是想知道,您既然想杀施锦,当年为什么还要救他?”
“因为让林家蒙受冤屈满门抄斩的就是朕。”说起当年之事,赵衍的语气间略有遗憾之意,“林家功高盖主,林帅早该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朕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猜到主谋是谁,但是朕还是会答应他对‘好友’的请求救走他的小儿子。毕竟那个孩子天赋过人,还因此信朕尊朕为养父。”
“所以您就让他为您卖命。”秦商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他的聪明超乎了您的想象。他爬到了权势滔天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于是您打算让他多活几年,直到为您完成这大业。但他直到最后都没有被敌对的裴家杀死,还被秦陵泄露了身份。您没办法在林家旧部尚且手握兵权的时候杀他,就让我嫁给他稳定局势。而他就算猜出了查到了当年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凶手是谁,他也没有办法报仇。因为他有死穴……他可以为了那个死穴做任何事,甚至是死。”
“红颜祸水。”赵衍叹了一口气,似是在怒其不争,“在他年少时,朕就告诫过他,那个女人会毁了他一生。可他偏偏只有这一点不听朕的,不然他又怎么会死的这么容易。”
这些话无疑又在秦商的心上狠狠扎了几下,她沉默了一会儿便转移了话题,“那顾尔雅呢?他做的事都是您交代的?他明明是鹒犁的皇子,为什么会听您的?”
“他从来没有听从过朕。” 赵衍很快就否认了她的说法,而且露出了一个略显无奈的表情,“他这个人做的所有事情都仅凭他自己的心意。杀了虞苏姜都只是他的一时兴起。朕从未想过那么快就致虞苏姜于死地,只是事发之后,他许诺鹒犁三年之内不会入侵中原,朕才放任他继续任意妄为下去。”
“您竟然能相信他说的话?”秦商并不相信自己的父亲能够真正信任谁。
“朕不相信他的话,但是朕觉得他开出的条件很有利。”说着,赵衍看了女儿一眼,“他想要你,商儿。正因为他想娶你,所以朕才放心你出使鹒犁。”
“真的?”她突然有些想笑,“难道不是因为您不相信他开出的条件是真的,所以才让我去鹒犁,看看他到底是想娶我还是以此为借口?如果我在鹒犁出事了或是谈判不成功,您失去的也不过是一个公主而已。若是交涉很顺利我又平安的回到公主府,不,回到他身边,您就多了一个可以带来绝对利益的女婿。您从来没有担心过我府里的那些人会在这种时候引起大乱,因为您的王牌早就在我的府中。”
对于她的说法,赵衍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认真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女儿,好像重新认识了她一次似的,半响才感叹道,“商儿,若你是个男儿身,朕说不定会把真儿的太子之位封给你。”
“女儿担不起父皇如此赞誉。”明明宫殿这样大这样空旷,她却仍是有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女儿愚钝,不然也不至于被身边所有人一耍再耍,被骗的团团转还不自知。”
“那并不是因为你不如他们聪明。”赵衍沉声答道,“只是因为你以真心待他们所有人,他们所有人却都回你以算计欺瞒。商儿,要赢过所有人,要让自己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人的伤害,这一切都很容易。只要比他们更无情。”
*
秦商走出仪元殿的大门时正是夕阳西沉的时辰。
门外的苏寒还站在原地,似是在这么久的时间里从未离开。见她出来了,他又是朝着她微微垂首示礼。当然,除此之外,他连看她一眼都懒得看。若是换做平常的日子,看着他那能冻死人的表情,她就已经避之不及的尽快离开。但是今日不同,只要一想到脑中那些不知真情假意的笑脸,她就觉得眼前这个人被衬托的无比顺眼。
“你知道宫中哪里没有人吧。带我去。”她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好歹也是个要在她面前自称“奴才”的身份,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绕着宫城的大路小路走了一圈,最终,趁着太阳还没落山,他带她停在了一个宫殿面前,“这里没人。”
抬头看了一眼匾额,她看到上面写着三个字,梧栖宫。
她本以为自己此生都不会再回到此处。谁知仅仅过了一年多,兜兜转转,她竟然又站到了这个熟悉的大门前。苏寒并不知道她以前的住处,她只能认为这是天意使然。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也该是一切终结的地方。
“你不离开吗?”走进自己曾经的寝殿后,她对着身后的人这样问道。
“如果您出了什么事情,奴才就算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赔罪。”他仍是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完全不为所动。
“算了,你想看着就看吧。”说完,她便当做他不存在一样,自顾自的坐在了地上。这样的不拘小节让面前的人看得一皱眉,但紧接着,他皱起的眉便几近拧成了麻花。
因为她哭了。
嚎啕大哭。
他从未见过一个女人能哭得这样无所顾忌,也没见过任何人能哭的像她这样伤心,仿佛要将一生的眼泪全部流尽。他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哭,也不知道她在哭完这一场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只能看到她近乎绝望的哭着,用尽全力的哭着,直到哭的无力坐直也任由身子倒在地上默默流泪。而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在她哭着睡着之后将她抱到了旁边的床上,然后自己坐到宫殿的门槛边看日落月升。
等到太阳再一次升起的时候,秦商才终于睁开了双眼。
眼睛肿成什么样子,她无需用手去摸就知道。但她不在意,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心情这样平静过,哪怕悲伤不会因此抹去,她仍是很平静。
“谢谢。”冲着门边的人道了声谢,她能猜出他一夜没睡,但是现在她无法以别的形式来表达感谢,只能暂且记在心里。
苏寒对着她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他很想问问她要去做什么。但依他的性子,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还是没有问出口。
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昨晚目睹的一切,是长陵公主赵秦商最后一次以软弱之姿出现在世人面前。
☆、第53章 若无相欠
施锦的骨灰在禧福寺。
秦商是特意在宫里换过一身孝服后才过去的。昨日从公主府进宫时,她便没有带任何护卫。今天从宫中前往禧福寺,她仍然不想带任何人。但是最后还是拗不过皇后,只有在宫中挑一个人陪着她去。皇后的意思本是想让她挑个禁军侍卫的,谁知她张口便挑了苏寒,直到离开的时候母亲的眉还是皱着的。
“你等着我,我很快。”走进寺里后,她吩咐身边的人在寺门这儿等着她,自己独身一人朝着安置骨灰的功德堂走去。跟苏寒呆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不喜欢与别人交谈,对万事都不放在心上,虽然有些冷漠的感觉,但却是她现在最喜欢的相处方式。
“你回来了?”功德堂里已经站了一个女子,见到她出现,不由走过来先给了她一个拥抱。
“我没事,阮阮。”她知道殷阮的担心,所以最后反倒是她拍了拍对方的肩以示安慰。
两人并肩站在功德堂的骨灰架前面,这里摆放的都是一些不得不火化又不能安置在家族陵园的人的骨灰。秦商看到装着施锦骨灰的瓷罐被放在了虞苏姜的旁边,两人占据了这架子上的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也许是因为他们二人生前皆已受尽世人目光的非议,海禅大师也想以此来让他们的死后安宁一些。
“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恨不恨他。”半响,殷阮突然这样问道。
“因为你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说完,她也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他为什么会自杀?”
“之前他在这里住过一个月,那时他的样子便不是很好了……就好像活着才是最难做到的事情。”殷阮回想着那时的事情,神情怅惘,“我曾试图劝过他,可是他那个人……他比我们所有人想的都明白,他比所有人都清醒,他只是无法控制自己,他的病太严重了。”
长久以来各种压力压在肩上,对家仇对敌人对爱人,施锦所背负的东西远不是外人能凭空想象到的沉重。而虞苏姜的死就像是导火索,终于引爆了这一切。所有情绪一朝爆发,他终是承受不住了。秦商一直能理解他的病症,但却未曾想过最严重的阶段竟然这么快就到来。
“阮阮,”想了想,她还是开口问道,“如果……如果让一年前,刚刚得知夫君死讯的你嫁给施锦,你会怎样做?”
“问我吗?”殷阮突然笑了,笑中带着苦涩,这是她很少会露出的表情,“其实无论你在当年还是现在这样问我,我都会回答我会嫁给他。只不过当年是为了报仇,现在……现在我是不是很奇怪?竟然对杀夫凶手的恨意都能磨平。而且,秦商,你跟我不一样。林和希于我,从小就是执念。你要嫁的人,对你又意味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