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直管大声喊我的名字。”半晌,藏弓妥协似地转过头,却在一干老太爷要松口气的同时,对着最后被拖到齐涵璋身侧站定的齐玥说了这么一句话。
“弟弟先有劳费心了。”齐玥脸色惨白,语气却很镇定。黑白分明的凤眼此刻有些红肿,却彷佛被那不知何时擦去的泪水洗得透亮,慑慑有神,似乎正酝酿着什么。
当藏弓终于踩着有些散漫的步伐走出了正房的大门,两名坐在门侧的族人连忙起身‘砰’地一声,将有些沉重的木门关起──
此时此刻,正房大厅内,只剩齐家人。
大老太爷再次一锤木拐于地,须眉一扬,眼神焱焱,声音如暮鼓晨钟般地鼓噪,回荡在所有人的心中,
“戍州任氏,永平一十二年,九月九,尔私自勾引丈夫之兄、甚至意图行戮……是否有之?”
‘碰’地一声,齐玥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正要动作她,却被一只大掌死死地紧扣在原地动弹不得。
任氏被四个婆子压跪在地,听到了大老太爷的话,没有去寻求丈夫与女儿的眼神,而是直直地起头,语调略高地说道,
“回大老太爷,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然而,除了几个年轻的族人、包含三夫人等女眷表情出现慌乱,其余的人,包含坐在做中间的几位老太爷们、根本都没动上一动。只沉默地由着大老太爷临危不乱地依旧站着,声音平稳得令人揪心地继续说道,
“永平一十二年,九月九,涵字辈之长齐涵青,因醉酒、误遭任氏勾引,反而被刺……是否有之?”
齐涵青失血过多的脸相当苍白,而古代尚且没有麻醉一说。此刻他人省着、如影随形的疼痛自然紧紧攀附着他的身体,疼得人面目扭曲、脑仁狂抽。
跪在任氏身边,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女人、在狠心猛刺自己那么多下后,气色竟比自己还要差劲──心中那份求而不得的痛,此刻中于升华成滚滚恨意。
既然我得不到,那么……谁也别想得到!
“是。”那一锤定音般的回话,让大厅内顿时涌起一片如潮水、又如沸水滚滚般的一论之声。
‘咚、咚、咚’地声响。再度自大老太爷手下的木杖响起。
“肃静──!”
不显老态的双眼溜过了大厅里所有族人一圈,大老太爷轻咳了一声,最终一脸垂怜地看着动也不动的任氏,沉声说道,
“任氏身不正、心有邪念,淫逸无耻,勾引丈夫之兄。意图行.刺,应以沉塘之罪,以敬效尤……诸君得以沉默做数,有不平者、当立时行言。”
冷汗,从齐玥的额头上如瀑般滑落。
又来了──!
为什么?
他们一家不偷不抢,只不过始终不干涉族里的派.系纠葛,想要安安静静的过活,难道也不被人允许吗?
环眼四顾那一张张平静得冷酷的脸,偶尔有一两张犹豫着想帮任氏说话的面孔、却也很快地就被身边的人给拉住──然后再一次地别过脸,任由冰凉刺骨的沉默湮灭大厅。
直到。齐涵璋温和而坚定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明明下.药的人,是被齐涵青买通的孙妈妈;为什么,被伤害玷辱的是我的妻子;为什么,明明没罪的人、却还得跪在这里任由你们欺凌……”
那双看得太过透彻的眼,彷佛早已看穿了手握大权的几位老太爷。
“为什么,有错的人反而没有罪──而我齐涵璋之妻。温婉娴静、教儿育女、侍奉丈夫、妯娌相处融洽,却得受此不白之冤?”
“放肆──!”大老太爷猛地又一锤地,厉声喝道,“老四。你太过分了!不过就是一个淫.荡.恶.毒的女人,你非但没有做主先行处置她,反而还要我们出面做主──竟然还敢袒护她!?”
“谁给了您好处,要这样对我们?”齐涵璋没理会大老太爷的喝斥,反而叉着着双手,反问道,“我的妻子,从头到脚都是干净的──从里到外都是那个让我深爱而疼惜的女子,她没有做出你们恶意加上的罪名,但为什么你们要当重侮辱她?
“你们没有人亲在现场,只有我和大嫂带人第一时间赶到。只要不是傻子,任谁都能看明是非──大伯,我请问你……到底,都是谁教得你说出这番话的?
“想要鲸吞蚕食齐家与宫里之间那些蝇营狗苟的关系的,不外乎就那几家。我自认所有的价码也都是知道的,那么大伯……是哪家开出的价,让你心动了?”
“四弟,你太过了。”蓦地,齐涵筑冷静的声音自大厅的一角传来。
齐涵璋惊讶地转过头,看向这个平日最疼自己的三哥,此刻竟是出言站到了自己的对力之处。
“不过是个女人,杀了就杀了,你要是喜欢,三哥让人四处多搜几个长得像的送你,就别闹了罢!”
053. 反抗
“不过是个女人,杀了就杀了,你要是喜欢,三哥让人四处多搜几个长得像的送你,就别闹了罢!”
就别闹了罢!
就别闹了……
别闹……
闹……
他们只当女子是附属品,却没想过以己度人是最愚蠢的。看遍了现代人对于感情婚姻多是比古代人盲婚哑嫁还要更随便的态度,再亲眼见到齐涵璋与任氏的感情致深,齐涵筑这话里话外的讽刺与侮辱,不亚于是狠狠地甩了四房一个巴掌。
“我爹才没有闹──!”齐玥赤红着一双眼,像箭矢一般倏地冲出了人群,张开双手挡在自己的父母面前,不顾自己身板依旧娇小,甚至连半个人都挡不住,梗着脖子,大声地说道,“齐家子侄众多,想为被培养得只知低头埋首的后辈寻求可靠的庇护也是人之常情。但咱们四房这几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大老太爷这样才是过分了吧!
“不问是非曲直、不看青红皂白、不分近得久利,您这样带领齐家,才是真正错了吧?
“我娘是什么样的人?她行规到举这么多年,面对四房经常被人亏待、为了整个家的和谐,她争过了什么?
“齐涵筑也是既得利益者吧?反正四房油水虽然比不得大房三房,但经年累月下来也是绰绰有余!先逼死我娘、再弄死我爹,把我们两姊弟随便一卖再报个走失……
“齐涵青这个人紧紧相逼,捅破了天收买下人这般对待我娘──你们年余古稀,本该是家族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竟还有这分脸皮睁眼说瞎话吗!?”
齐涵筑的脸瞬间阴沉了下了,攥紧了身边的三夫人的手,也不管她闷痛的哼声与惨白欲呕的神情,双眼死死地瞪着齐玥的侧脸,紧绷着身体,心里翻涌着诸多思绪。
“闭嘴──!”被一个年仅九岁的后辈一路说穿了心事,这让大老太爷如何能忍?已经七十多岁的他,这时被气得脚步也居然能健步如飞。抢上几不就要一巴掌狠狠掴在齐玥的脸上。
“玥姐儿──!”任氏失声尖叫。
但齐涵璋的动作更快,他牢牢地攥紧了大老太爷枯瘦的臂膀,眼神、出奇地有些冷然,
“五伯父才是这个家里,掌管惩处的吧?大伯父这样,是想当众被记上一笔么?”
时人若非达官鬻爵,家族内部的名声。就是对本人品性及能力最好的论断。几位老太爷年轻时也颇有风骨,直到养歪了儿子、各方抛出的权力与橄榄枝,也慢慢令其变得昏聩──接连几次判决不公,几年下来,早已造成有几家人已自甘净身出户,脱族自立。
然而这些个老人却始终没有领悟自己的错处,四处张榜谩骂。掉了自家的格局,更让外面的势力不断渗入,也才终于酿成了如今的局面。
“齐九,酿妳初犯,应缓刑……”五老太爷面目慈和,却能担当齐家论断惩处之责,也算是个人物。只见他似是完全没受到刚刚那几番攻守交错的对话影响,稳稳当当地坐在原处,等到一切都陷入了僵局,这才沉声说道。“但妳岀言辱骂家中长辈,顶撞判刑,没有家教可言……”
对于先拒了任家与齐家口头婚约,转头却与齐涵璋迅速订下婚约、从而双宿双飞的任氏,五老太爷是相当不悦与厌恶的。不管任氏成婚后是如何得努力做事,不论在她的辅佐下、玉器一脉是如何的蒸蒸日上──但瞧着齐涵青多年心思不死,五老太爷就依然觉得任氏是个失德的女人。
直到大老太爷满心欢喜地把把柄送到了他的眼前,他才终于有了拨云见日的感觉。
齐涵璋猛地一甩开大老太爷的手。紧紧地将齐玥揽进了怀里,平日散漫又温和的双眸,此刻却变得黝黑且透着森森寒意,直勾勾地看向坐在椅上的五老太爷等人。
心跳如擂鼓。彷佛有什么东西将破茧而出。
“……当立即绞发,择日送往大觉寺!”五老太爷面目慈蔼,但齐玥就是觉得,那双眼里充满了对自己和任氏的厌恶。
“不──!不行!”本该孱弱得站不起身的任氏,忽地发力挣开了压制着她的四个婆子,扑上前去拉着齐玥的一只手,颤声说道,“都是我没教好玥姐儿,求求您……五老太爷、您要罚就罚我一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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