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气急败坏的四姨娘就已经出现在了冯霜止面前,一群丫鬟婆子拥在她身边,颇有几分声势。
四姨娘一身水绿的锦缎旗袍,鬓上歪插着一只青玉簪,纤细水蛇腰,抬手便是皓腕如雪,挂了对儿花好月圆苏攻白玉镂空镯,这一身的穿戴首饰,可比太太许氏在世的时候还要富贵。她眼含冷意,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妖巧,便不善地来到了冯霜止的面前。
只一看这架势,冯霜止就知道事情不能善了了,不过在四姨娘走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现在四姨娘已经开口说话了,自然不能喜桃来对付。
她面无表情,“四姨娘有本事,扬州瘦马、贱妾出身,一举得男也是庶出,他是主子,你不过是个奴才。”
这话可以说是毫不客气,虽不见得刀刀见血,却是真正地戳中了四姨娘的痛处。
四姨娘乃是扬州来的瘦马,被京城里头的官宦子弟买来,转送把玩了好几手才到了她阿玛鄂章这里,从此心尖尖一样疼着,给抬了位分,成了府里的姨娘。她出身微贱,向来是所有人都不敢说的,只因着她得爷喜爱,都避讳着。更何况这大清的规矩,妾室生了孩子,那孩子是主子,庶出的不如嫡出,可是生孩子的姨娘却还是个奴才,算不得正经主子。
现在冯霜止一说,白氏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尖声叫道:“好你个小蹄子,今日必是要打死你,你方才知道现在府里是谁说了算!”
她说着就冲上来,扬手要打冯霜止,喜桃上来当初自家小姐,却被四姨娘一巴掌扇在脸上,打了个响,唇角渗出血来,已经倒在了地上。
四姨娘眉毛一扬,狠声道:“当日你不是还帮你小姐训斥春柳吗?这府里简直反了,还敢动我的人,今日我不打你,你且看着我教训你家小姐!”
冯霜止只在这眨眼之间向着下面倒着的喜桃一使眼色,意有所指地看了那食盒一眼,示意喜桃快走。
此时四姨娘已经上来了,照着冯霜止那本来就已经惨白的脸一巴掌,“啪!”
喜桃差点哭出来,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才强行忍住。
场面已经乱了,四姨娘那边有懂事的丫鬟知道事情不能闹大,上来拦人,冯霜止势单力孤……
喜桃趁着这乱局,悄悄地拎了食盒,顺着抄手游廊就往西边走,这个时候老爷子必是在正屋。
她擦着眼泪,一路疾走,却不想半路有人叫住了她:“哪儿的丫鬟,怎么这样狼狈?”
喜桃立刻停住,看到是她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行礼道:“奴婢喜桃,给三姨奶奶,三小姐请安……”
☆、第三章 算计
许氏头七未过,富贵人家都是第五日或者是第七日出殡,冯家这边定下的日子是五日。阖府上下一片缟素,这丫鬟从东北跨院那边来,一边脸肿起来,带着五指印,嘴角还挂着血,身上脏兮兮的,怕是受了什么委屈。
三姨娘兆佳氏心里头寻思了一阵,便拦住了喜桃。
她乃是这府中唯一的贵妾,生了三小姐冯云静。如今冯云静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姑娘,牵着自己亲娘的衣角,有些怯怯地看着喜桃。
“你是怎么回事?”兆佳氏握了自己女儿的手一下,示意她别怕。
喜桃知道这府里鄂章有三名妾室,并几个通房丫鬟,这三姨娘是素日里最低调的,不像是二姨娘那样蠢笨,也不像是四姨娘那样妖巧蛮横,似乎是个很明理的人。
“四姨奶奶跟我家二小姐闹起来了,现在正打着,奴婢想去找老太爷……”
喜桃这话说出来之后,三姨娘眼底暗光一闪,却用手中的帕子掩了嘴唇,扫了她手中提着的食盒一眼,道:“二小姐也是可怜的,太太才刚去……唉,老太爷尚在书房里,你且去找找看,这事儿我不好插手……”
“谢过三姨奶奶,奴婢告退。”
“赶紧去吧。”
喜桃松了一口气,却抹着泪一阵小跑,顺着走廊去了。
后面三姨娘看着她的背影,却缓缓地将手上的帕子放了下来,一脸的思索。
这个时候三小姐冯云静松开了捏着兆佳氏衣角的手,再也没有了人前那羞怯的模样,问道:“娘怎么放她去了?若是请了老爷子去,岂不……”
“我的姑娘啊,你还小,算计不到这里去。”三姨娘笑了一声,又开始往前走,“我若是拦了她,冯霜止会不知道?日后计较起来没个完,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个嫡女,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你日后也不要与她冲突。今日我算是帮了她,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冯云静一脸的好奇。
三姨娘道:“四姨娘是有孕的人,二小姐又是嫡女,你说老爷子来了怎么处理?她们斗起来,我就……”
这一下冯云静明白了:“还是娘高明,您教过我,这叫做——坐收渔人之利。”
“是我的小云静聪明!”
兆佳氏牵着她的手,下了游廊,本是想去看看热闹,不想看见前面鄂章站在东院前面,她脚步一转,便向着鄂章走去。
却说这边的喜桃,好不容易到了书房,管家冯忠拦下了她:“哪里来的丫头敢擅闯老太爷书房?”
喜桃哭道:“奴婢是二小姐身边的喜桃,二小姐被四姨奶奶拦在东北跨院外面了……”
冯忠一下就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忙进去通报。
里面正在写折子的英廉立刻将笔搁下了,“叫人进来。”
“奴婢给老太爷请安,请您快去救救二小姐,太太办丧事的这几日,她几乎不吃不睡,那身子骨若是再被四姨奶奶掌掴欺负,怕是……求求老太爷了……”
喜桃直接放下了食盒,给冯忠磕起头来,额头出了血,看上去更加狼狈了。
只这一听,英廉便站起来了,一边说一边往外面走,“你好生说。”
喜桃将事情的始末交代了一遍,英廉皱眉不语,摸了一下自己下巴上的胡须。
倒是冯忠跟在自家主子后面,问喜桃道:“你提食盒是?”
喜桃抽抽搭搭道:“小姐说熬了红豆汤给老太爷的,不过路上被我洒了……”
因为跑来的时候太急,里面放着的汤早就没剩多少了。
英廉停下脚步,看了冯忠一眼,冯忠会意,上去打开盖子,之间里面那青花碗汤盅里还剩下一些汤水。冯忠在喜桃没注意到的时候,悄悄向着英廉点头,英廉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快步向着东北跨院那边去。
冯忠却笑了一下,慈眉善目对喜桃道:“喜桃姑娘你把这食盒给我吧,这已经都洒了,回头我叫人给你送过来。”
喜桃虽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将食盒给了冯忠,冯忠叫下人端下去了,于是几个人这才跟上英廉的脚步。
还没到东北角的跨院,就听到了喧闹的声音。
“好你个逆女!就知道惹你庶母生气,看我不打死你!”
“呜呜……爷,都是妾身不好,不该嘴碎说二小姐不孝的,想来二小姐是个嫡出的,怕是万万不想我这肚里的孩儿出生的,都是妾身不好啊……冲撞了二小姐,二小姐恕罪!”
“你听见了吗?你听听你庶母是怎么说的?!还敢狡辩!按住她,这马鞭子就是用来打你的!你那贱人娘死了,倒留下你这拖油瓶,在我面前惹人烦!”
“阿玛,我额娘生前可有对不起你之处?她做了一辈子的贤妻良母,把自己的丈夫往别人怀里推,对你的小妾们仁至义尽,可是换来的,却是这些妾室对她女儿的污蔑——阿玛,你冤枉了霜止啊!”
装白莲花?谁不会!
冯霜止脸上带着伤,左右脸颊上都有手指印,背上已经被鞭子抽了几下,初春的袄子已经开始减薄,她背上见了血,看上去惨惨戚戚,哪里还有个冯府最尊贵的嫡女模样?
“阿玛,你口口声声说女儿对庶母无礼,可你不曾听女儿一句解释,都是听信旁人之言!女儿不过是当日打了四姨娘的丫鬟,四姨娘便要亲手打我出气,我年纪小小如何能够反抗?四姨娘身边这么多丫鬟仆妇,还能真的如她所说是我欺负她不成?”
这声声控诉,如泣血一般,只让人听着心惊,便是连一旁四姨娘的丫鬟们都有些看不下去,别过了脸。
鄂章最厌恶的就是别人反驳自己,他一来就看到自己最宠爱的四姨娘喊着“不活了”,哪里还能冷静下来思考?脑子太久没用,也就废掉了。
听了冯霜止的反驳,他更觉得心中有一股火在烧,举了鞭子就往冯霜止身上抽。
她不过一不到十岁的姑娘,当下便没站稳倒在了地上,脚下绊住,再也躲不开,她哭出声来,却是暗暗估算着时间。
她本没有想到,鄂章也会出现,等英廉等来了鄂章,真是倒霉透了。不过这个时候,英廉也该来了……
上辈子她嫁人之后遇到过很多算计,也十分看不起别人算计的行为,可是这一世她知道了——人在被逼入绝境的时候没有什么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