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冯霜止跟自己的两个姐妹也少不了寒暄,见冯霜止跟和珅来了,伊阿江与钱沣也起身来相互问候,这才坐下来了。
男人们一律坐到了左边,女人们则都在右边。
冯霜止跟和珅都在第二的位置上,按照着长幼排的。
今日的冯霜止穿了一身流行着的玫瑰紫的锦缎旗袍,头上戴着红珊瑚的簪子,抹额上一颗红宝石,看着简单,只是这袍子倒也罢了,那红珊瑚跟红宝石,分明是二品命妇才有的标配,冯霜止穿得简单,却并没有弱了气势。
和珅今日也挑了一身比较喜庆的绛袍来,只是看上去反倒更比冯霜止还朴素,这二人的打扮其实一如既往,只是因为如今的身份高了,看着便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往这样穿,人家要说是寒酸,如今这样穿,都得说是人家宠辱不惊了。
英廉心想着冯霜止到底没看错人,如今这和珅是越发深藏不露了。
冯霜止左手边坐的是大姐冯雪莹,右手边是三妹冯云静,冯雪莹如今已经是当额娘的人,那小妞妞被她抱在怀里,倒是雨雪可爱,冯霜止多看了两眼,却没有出声。那边的冯云静,今日异常沉静,打冯霜止进来之后就喊过一声,别的一句话没有。
和珅则是右手边是伊阿江,左手边是钱沣。如今英廉的三个女婿里面,就和珅最是春风得意。往昔钱沣高中时候,众人都以为钱沣才是真正的乘龙快婿,不想他终究没自己的孙女看得准。和珅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伊阿江是这三人之中出身最高的,可也是目前最不学无术的。
钱沣好歹已经成为了左都御史,虽然是个言官,可这个位置安全——自古皇帝不能杀言官,这个职位便是要他这样骨头硬的清官来,伊阿江现在心里不舒坦。
钱沣也不舒坦,如今跟和珅这名声不大好的和伊阿江这名声更不好的坐在一起,可让钱沣觉得微妙。
以往倒也罢了,他昔年与冯云静琴瑟和鸣,和珅也还未发迹,左右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和珅一朝平步青云,他与冯云静之间至今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谁也不肯妥协一步,倒是渐渐貌合神离起来。所以现在看和珅,却觉得和珅与冯霜止之间这感情这么多年了也不曾淡过,好也罢,坏也罢,什么时候看到都是一样。
众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心思,那边男人们跟英廉说着朝中的一些事儿,她们顺耳朵也就听听。
不一会儿,冯雪莹抱不住那小妞妞,便瞧见这小妞妞挣扎下来,竟然在地上走动,冯雪莹也就由着她,眼底倒是一片宠溺的颜色。
那小妞妞来到了冯霜止的身边,向着她伸出手来,冯霜止以前不曾接触过这样小的妞妞,只觉得这头上扎着小辫子的女娃有些天真可爱,便将自己的手递了出去,那女娃一把抓住,咿咿呀呀地说话。
冯霜止不明所以,看向了冯雪莹,冯雪莹有些尴尬,只是看冯霜止没介意,便笑道:“她乳名玉祁,是爷儿给起的,才刚学说话,什么都说不清楚呢。我们也不知道她说的什么……”
冯霜止感觉到自己手腕上一动,便低下头,却见玉祁这姐儿似乎是看中了自己手上那红红的珊瑚手串,冯霜止也就退下来给了她,于是便见到玉祁抬头,咧开嘴向着自己一笑,天真可爱,她将自己的两只手都放到手串里,又将双手举起来,蹦蹦跳跳着要回自己额娘那里。
哪里想到一旁的伊阿江见了这场面,却冷了脸道:“雪莹你怎么让婆子管教孩子的?别人的东西也能随便地拿吗?”
玉祁一听见这声音便哇哇地哭起来,揪住了一旁冯霜止的袍子,似乎吓得不轻。
整个堂上都安静了,冯雪莹更是脸色煞白。
冯霜止脸色也沉了一下,却拉住了玉祁的手,笑了一声,便对伊阿江道:“姐夫何须如此疾言厉色,不过还是个孩子,管教的时候多了去了。玉祁乖,不哭……”
她去哄孩子,却让伊阿江脸上有些怪不住,瞪了冯雪莹一眼,他气闷地端起了自己的茶盏,又想起那一声揶揄的“姐夫”,当真恨得牙痒,心说一见到冯霜止就知道倒霉的份儿,如今他训斥自己的妻女,却还反过来被这女人讥讽,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和珅坐在一边,也端起了茶,掩饰住了唇边的笑意,呷了一口之后,便出声将话题转开了:“听说刘大人今年三月便要回朝,阿桂大人又要去云贵,这朝廷里的局势怕是要变了。”
英廉知道下面的小辈们的恩怨不是那么好化解的,也由着他们去折腾,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操心不来。看出了和珅转移话题的目的,英廉接话道:“我倒是觉得,你与傅恒家的两位公子,是比较引人注目的,如今皇上的年纪也大了,身边的老臣越来越少,还是得靠你们撑着的。”
钱沣端坐在一边没说话,他不习惯与人恭维来恭维去,连客套话都不想多说了两句去。
伊阿江好歹还能够说几句,否则这一会儿就要变成英廉跟和珅之间的探讨了。
好在不一会儿,后院里惜语便带着四公子冯霖来拜了,冯霖如今已经是挺拔的少年郎了,面目清秀,一见之下竟然让冯霜止想起了鄂章那张脸来,只不过这一张脸明显是年轻时候的鄂章,甚至还带着几分文质彬彬。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英廉一眼,果然看到已经年迈的英廉眼底划过了几分恍惚。
这个时候冯霜止就知道了,终究还是念着旧情的吧?
鄂章好歹是英廉的儿子,如今冯霖,是鄂章留下来的子息,长得又跟鄂章很像,及冠之后,家业怕还是要给他继承的。
冯霖只是来拜会一圈,一一地敬过了茶,轮到了冯霜止的时候,她因着身子重,没站起来,只接过了茶,笑问他:“在读书了吧?”
冯霖的记忆里隐约有着冯霜止,惜语是他生母,虽不敢上了台面,却也在下面说过冯霜止不少事,他能生下来,还多依仗着眼前这美貌的妇人,当下也不敢怠慢,如实答道:“已读到了史部,只是依旧研习经部。”
“一家仁,一国兴仁……”冯霜止故意打住了。
冯霖知道这只是小小的考校,便恭敬接话:“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
冯霜止点了点头,手往后面一伸,喜桃极有眼色地递上来一个红封子,冯霜止便塞到了冯霖的手上,道:“日后是要参加科考的吗?也不错”
“弟弟谢过二姐。”
冯霜止坐在那里,受了他一礼,端茶来喝了一口,点点头,冯霖才转身走开。
后面的惜语眼底闪烁着泪花,这些年她人都老了,没名没分地操劳着这府里的事,唯一的盼头便是冯霖了,好歹这个儿子争气,聪慧不说,还很上进,先生怎么说便怎么做,也不会惹人闹心,还会孝敬老太爷,如今来给冯霜止敬茶,惜语生怕出什么错儿。
虽说冯霜止离了这英廉府,可并非是完全没了影响力,很多事情老太爷也得问问她,毕竟她额娘才是这府里的正室。
如今冯霖出息,这府里又没有别的血脉,说不得只能将冯霖作为一族的嗣子。
英廉似乎有这个打算,以往没说,冯霜止今日意思意思地问了这么一句,大约便是同意了。
冯霖握着拳头从屋里退了出来,惜语也悄悄地跟上,母女俩暗地里好一阵哭。
冯霖只拍着她肩膀,惜语擦了擦眼泪道:“二小姐是个手段很心肠软的,只要不触了她底线,能忍的也不少。老太爷毕竟是老了,还得要个人送终,她总归是顾着老太爷的。”
冯霖回想起自己方才与冯霜止目光相接的刹那,她那雪亮的眼神,便觉得这人从里到外都是通透的,有这样的一个厉害嫡姐,也难怪之前府里能闹出那样的一桩来。他叹了口气:“如今都过来了。”
“她今日算是应了,日后也会提携着你,只盼你自己争气,万莫像你那糊涂爹一样,了老太爷生气……”
“儿子省得。”
……
这边娘儿俩叙话,那边却已经张罗着要布席了。
冯霜止坐了一会儿累了,便到了耳房里坐一会儿休息,喜桃在一旁加炭烧着暖炉,和珅从外面打帘子进来,“累了?”
冯霜止“嗯”了一声,没睁开眼,只强打了精神道:“你怎的不在外面?”
“趁着他们说话的空儿,我来看看你。”和珅柔声说着,只疼惜她得厉害,又问她方才是怎么回事。
冯霜止终于争了眼,“什么事儿?”
顿了一下,又像是想到什么,不待和珅说话,冯霜止自己便接上了:“我跟伊阿江天生的对头,看不过眼,当初因为他,我玛法参了永贵那老头子好几本,如今他倒成了我玛法孙婿,活生生让永贵矮了我玛法一个辈分,怕是永贵心里憋着气,在家不怎么给他好脸色看的。”
听到这里,和珅没忍住笑出了声,“同朝为官,永贵大人跟你玛法,还真是难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