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冯霜止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便听和珅问道:“你若是困,还是我扶你进去睡可好?”
冯霜止只转身道:“像是今年一样的年节,怕是日后都不会有了,我不想睡。”
她要清清楚楚地将这一切记下来,冯霜止看着他,握紧了他拢在袖子里的手。
和琳似乎玩儿得很开心,他乃是武将,玩个爆竹也能花样百出,将那爆竹扔到天上去才响,“哥哥嫂嫂,你们怎么也出来了?”
和珅将那黑貂皮的裘衣给冯霜止裹紧了,直要将她裹成个球,两个人一个拉着另外一个走到院子中间,冯霜止因为有孕在身,动作显得很是笨拙,她手脚都有些浮肿,最近两个月都要靠丫鬟们的按摩,和珅陪着她也总是整夜整夜地睡不好,眼看着冯霜止一日一日地圆润起来,和珅倒是瘦了。
“她说要守岁,却是要睡着了,所以领着她出来看看,你们玩儿得高兴,兴许能驱走她的瞌睡虫。”
和珅笑了笑,开了两句玩笑。
冯霜止嗔怪地斜了他一眼,却没说话,只是道:“我身子重,看着你们玩便好。”
爆竹点燃,很快就有声响,让整个院子都热热闹闹的,这和府里二十来个下人,回去的竟然不多,等看到紫禁城里一道焰火上来了,周围的人家也都热闹起来了,这才知道是已经过了子时,于是阖府上下的人都给冯霜止跟和珅磕头下来行礼拜年,顺便讨了个赏。
和珅一人给他们封了个红包,里面塞着二两碎银子,只这一个红包,便能当他们的几个月的月钱了。
众人将那赏钱拿到手,都是喜笑颜开的,连声恭贺着,却不想和琳竟然也上来,长揖到底:“左右丫鬟奴才们的给了,不知道弟弟可否讨哥哥嫂嫂一个红包呢?”
和珅笑骂:“你也是个上来凑热闹的,只有这一个了,可没多的。”
他将冯霜止前些天亲手缝好的一个红包塞了出去,和琳拿在手中便知道这跟旁人的不一样,也知道是自家嫂子的手艺,当即说了几句吉祥话。
冯霜止忽然到:“怎的没看到刘全儿?”
老觉得今日少了些什么,回头一想,竟然没在这种人之间看到刘全儿,这可稀奇了。这种凑热闹的时候,可少不得刘全儿。
和珅一笑,还没等他开口,便听得大门那边刘全儿的动静了,只听见刘全儿那边高喊了一声“新年到嘞”,便将一串长长的爆竹抛了出去,用竹竿子挑着,和珅他们一连地涌出去看,便见这一条街上大家都出来了,院里院外都是声响,整个世界火树银花,到处都是亮的,有朦胧的烟气。
雪花还在纷纷扬扬的落,在冯霜止的眼底却已经带着几分暖意了。
她终究还是困了,倚在和珅的怀里,等这爆竹声响完了也就睡着了。
和珅暗笑了一声,她这岁……只能说是等过了一半吧?
他抱着有些沉的她,回了屋里,却没怎么阖眼,看她睡得安稳了,自己又到书房去写了点东西,这才回来继续躺着,只是没一会儿又要去上朝给乾隆拜年,天不亮地就走了。
今日上朝一般都是说什么吉祥话,过年期间谁也不会上去触霉头,有什么事情都要压到年后说。
朝堂上是难得的一派和气,牛鼻子一样的刘墉出京为老父服丧,今年三月才回;阿桂征伐大小金川,乾隆封其为一等诚谋英勇公,并进为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和军机大臣,乃是当朝炙手可热的人物,说是要调去云贵,现在还未动身;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大臣李侍尧还在春风得意之中,与乾隆君臣相和……
乾隆已经是个头发灰白的老人了,最喜欢的便是这种热闹的场景,趁着这热闹劲儿便对众人道:“年前朕记得许了和珅一个职,今儿是正月里,你便正式上任户部右侍郎,不过左侍郎的位置还空着,福康安归来无事,也补个空。”
本来是一桩喜事,可是在听到福康安的名字的时候,和珅便有些奇怪的不舒服。
那边福康安与他出列,两个人磕头谢恩,连道了几声万岁,这才退下。
朝中有六部,六部最高都是尚书,副手则都是侍郎,如有两个侍郎,则加之以左右区分。六部者,吏部、礼部、刑部、工部、户部兵部,而户部主管全国土地、户籍、货币、各种赋税、财政收支、官员俸禄等事务。户部侍郎乃是从二品,和珅到了这个位置上,便可以说是一名大员了。
可是此刻,偏偏冒出来一个福康安。
自古左右区分尊卑,以左为尊,和珅乃是右侍郎,福康安是左侍郎,在乾隆的心目之中到底福康安跟和珅是怎样的分量,便是轻而易举就可以知道了。
和珅自是退到了一边没说话,一会儿又说福康安有功,现在平定大小金川还没班师回朝,就要给福康安图形紫光阁的待遇了。和珅暗暗地瞧了一眼周围的武将们的脸色,心说福康安树敌怕是不少的。
阿桂乃是大功臣,回来之后虽然也是加官进爵,可是紫光阁之中全是功臣画像,福康安这样的年纪便能够图形紫光阁,可以说是太早了。
不仅是老臣们,便是大学士傅恒也皱了皱眉,皇帝对福康安太过宠爱,有些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着这年节,众人也什么都不说话。
只是下了朝,众人回头走了,才各自露出自己的想法来。
想必阿桂这年节是过不舒服了。
和珅心里有些乐呵,回了屋,见冯霜止已经起来了,便跟她说了这一桩趣事儿,哪里知道冯霜止只皱眉看他,问道:“你心里不高兴?”
“夫人,你这一双眼啊,真利。”和珅笑了笑。
冯霜止抱着汤婆子,塞给他暖手,只道:“一个左一个右,你是个右侍郎,虽说跟左侍郎一样都是从二品,可到底还是矮了福康安一头的,以你的心气,即便是嘴上不说,心里也想着总有一日要将这情况转过来。”
“知我者,霜止也。”
和珅不是目光短浅的人,也不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差别就郁结于心,他只是会记住这么小小的一点差别,以期将来翻盘。
乾隆四十一年,便这样在一片大雪之中到来了,冯霜止远远地看着,只觉得京城这一片皑皑的白雪,让整个世界都清净起来。
“明日要到我玛法那边去看看,他虽然是个老当益壮的,但年纪毕竟开始大了。”冯霜止坐在榻上,缓缓地说着,“到时候少不得与我那几个姐妹坐在一起,你若是瞧见什么人,千万得忍住。”
说的便是钱沣和伊阿江,过年总是要回去的。
和珅道:“往年回去,都是我们受尽白眼,如今你夫君我便是这朝廷里炙手可热的新贵,只有你给别人脸子看的。”
“在玛法面前,哪里有谁给谁脸子看的说法?”冯霜止摇摇头,“我那大姐,嫁给了伊阿江,伊阿江是什么人你也知道,整日里她跟那些个小妾死掐着,怕是没功夫理会我呢。外甥女年纪也开始大了,她像是也看开了吧?兴许再能生个儿子,她这辈子就安生了。至于三妹……”
这才是个最糟心的。
最要紧的是,她现在还没摸准冯云静那边是什么情况,只听说是她跟钱沣之间冷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直是“相敬如冰”的状态,也不知道冯云静现在是怎么想的。
冯霜止忧心的是冯云静,和珅忧心的却是钱沣,只要想到冯霜止跟钱沣要同桌而食,他便觉得心里不畅快,可是又不能说出来,只好将那唇抿紧,道:“左右现在是我们光鲜地回去,你不必挂心。”
冯霜止笑他:“我回去的时候,你何曾见我受过什么委屈?我是府里的嫡女,还能亏待了我不成?”
“……”和珅拨了拨她垂下来的一缕发,叹了口气,“明日探亲时候再说吧。”
回娘家探亲,原本就是一件有些复杂的事情,英廉府这边还是好的,换了别的大家,比如傅恒府,怕是就要忙活很久了。
冯霜止这边左右不过是几门子的亲戚,外家没落,远在福建,只有个娘家,这娘家里还没有什么没出嫁的姐妹,只有一个还没长多大的庶子,一个祖父,除外便是冯霜止的庶姐妹了。
因为住的地方离家算是比较远,绕大半个北京城,冯霜止出发得最早,反倒是三个姐妹之中最晚来的一个。
外面守门的奴才远远看到和府的马车来了,便赶进去通报,堂屋里面英廉老早地就坐着了,听了人来报,脸上的笑意也加重了,只喊了一声,“还不把人迎进来!”
丫鬟婆子们于是蜂拥出去,一进门喜桃跟梅香手里那金银锞子便没停过,一一地给发过了,这才一路从外面到了院子里,打正门进来,便顺着那丈宽的道进了屋。
和珅扶着冯霜止,勉强地行了一个礼,“孙女、孙婿给老太爷请安,老太爷新年吉祥。”
“好好好,快起来。”英廉老怀大慰,让人扶了冯霜止过去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