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什么硬撑着让她没有晕过去,她死死地盯着狼头,眼里是尸横遍野的血池,满目的狼藉和冷淡,让仍在追逐的狼放慢了脚步。
它们从没看见过这样的女子,看着自己几近残废的手臂和死不松口的饿狼头颅,没有一点害怕,反而有一种悲壮的像是欣赏新陈尸体的赞美,她眼里白骨成山,又有三途河边的曼珠沙华开了一大片妖冶而诡异的红。
像是,刚从地府而来,看看这炎凉的世界。
罗炎跑了很久,狼群亦追了很久,直到他看见前方有星碎的火光,才停了下来。
看见死咬着廿九手臂的狼头,他震了震,但他知道现在不是震惊和安慰的时候。
他放下廿九,她的嘴里发出牙齿厮磨的声音,很细,很长,让人不敢又或是不忍去听。
罗炎俯身,运气还算不错,这里似乎刚有人经过,所以留了火苗,还能使用。
他点燃枯木枝,意外地发现这树枝是刚拾掇的,像是有人才点燃,就离开了。
这种离开,似乎并非出于自愿。
火势很快张开,狼群看见通红的火堆,犹豫着向后退了退,这两人,比刚才遇上的人,难对付得多。
廿九舒了口气,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撑下来的。
罗炎趁着时间将枯枝横铺开来,在身边围了个圈,让火烧得更旺,将两人团团围住。
接过廿九的手臂,他毫无表情的脸上多了一点不可言喻的震恐,能担下这钻心裂骨之痛的女子,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廿九抖了抖,脸上已然有些扭曲,却依旧挤出些惨淡的笑容,“把它弄掉了,看着瘆人。”
罗炎没有说话,麻利地抽出匕首,在沙场征战多年他早已能自己开刀剔骨,没有军医的时候,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他是主将,亦是小兵。
撕了一方袖袍递给廿九,“咬着!”
深入她骨骼的不是一支箭,而是头骨,巨大的头骨。
它的眼睛瞪着这女子,彷佛是,死不瞑目。
罗炎不能强行将这狼头摘除,只能一点一点,开骨肢解。
好在,他的刀法很熟练,廿九无须承担过久的痛苦。
每一刀下去他都很轻,似乎怕弄疼廿九,心知疼到极致,她的神经早已麻痹。这种固执的坚持,曾在廿九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如今,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
他沿着狼的头骨分布一刀一刀割下,“你知道吗,以前廿九也是这样,很疼却咬牙不说,有一次中箭,我没顾得上,她自己跑回营地开骨取箭包扎,直到后来我看见她的伤口,才知道我一时的疏忽让她差点丧命。那时我暗暗发誓,此生定不让她再受一次伤害。”
廿九静静地听着,渐渐泛起那些陈年往事,似乎当时并不在意,如今想来却刻骨铭心。
罗炎已经肢解了半只狼头。
“倘若你肯告诉我幕后主使,我兴许根本不会想要杀你。”罗炎说得很轻,像是风中的一缕琴音,脱去冷酷外表的他,不过是最为普通的男子,烟火中的男子。
廿九看着他一点一点剥开皮肉,剔去骨头,只留下一张嘴孤零零地坚持在她的手腕。
“我真的,不知道。”廿九抱着膝盖,将头埋在双腿间,“不知道……是你的隐瞒,她兴许并不是真的想离开。”
“是!”罗炎无奈道,“我一直都知道她嘴里的埋怨口是心非,我只是想保护她,她是个孤儿,她经不起别人的猜测,她的身份……”罗炎突然闭了嘴,像是触到了什么禁忌。
廿九猛然抬头,她的身份……她只是个孤儿,刚出生的时候被老陀螺捡到,老陀螺从未告诉她身世,她也未曾问过。
罗炎叹息一声,廿九胳膊上便只剩下一排白色的,夹着殷红血迹的牙齿,“忍着,很快。”
廿九看着他将牙齿一颗一颗挑出来,每一下都将全身的神经和血液拨动得像颤音的琵琶,似要将灵魂一同剔除。
她咬着布帛,沉重的喘息,早已大汗淋漓。
汗水和血混在一起从手臂流下,浸湿了罗炎握住她的手,这种持久的痛感比死还心悸。
没有狼敢靠近,火跳耀得猛烈,照出两个人的影子,画地为牢。
罗炎没有工具将碎骨取出,只能撕了布条先包扎起来,廿九安静地近乎怜悯地看着自己的手臂。
如若不及时,兴许这只手,已经废了。心里,却没有一点遗憾……
罗炎松了口气,擦拭匕首上的血,看着火苗的律动,酸涩,苦仄。
很难受,比自己受伤还要难受,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就认定了,这个沈吟心就是廿九。是上天的眷顾,让他的廿九回到他身边。他怀疑、懊悔,觉得自己对不起廿九,然而在这越来越频繁的忏悔中,他知道自己迷失在茫茫人海中。
也许他的直觉是错误的,他暗下决心,打完这场仗,他要再去一趟陀螺山,像陀螺大师问个清楚。
倘若是,他感恩戴天,倘若不是呢?若是沈吟心能助他找到真正的凶手,他依旧放他一马,为她的倔强和隐忍,吃得下这样苦的女子,并非随随便便就会死在别人手上。
廿九明了罗炎的想法,他早在怀疑自己是廿九,知州府她出现在乞颜答答面前解围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迟早罗炎会认出她。
她的隐瞒,有何意义?
因为害怕,因为老陀螺的话,还是因为那些时候他对她的隐瞒,让她不自觉想要让他尝尝这被置之事外的不平衡?廿九想,走一步算一步,命运就像一本书,哪怕码了大纲,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会神展开。
她看着燃烧的木枝,不知从何而来的精神。
蓦地,她盯着火苗,诧异道:“刚才在这里生火的人,不是离开了,而是死了!”
☆、第24章 廿五的生死线
罗炎盯着妖异通红的火苗,和火焰旁静如秋水的女子。青丝一泻千里落在她的肩上和胸前,她却只附着身,用完好的一只手拨开柴火堆的缝隙捡着什么东西。
须臾她像是摸到那东西将它拾了出来,是一截骨头露在外面的手指,人的手指。
手指的断截处依稀有猛兽的咬痕,应是那些狼群所为。
静谧,空气中是火苗燃烧的声响。
无声的恐惧如同阴霾凝结在一起,笼罩着罗炎和廿九。
“廿五……林屈逸……他们……”廿九不知道为何自己会颤抖,从身体到心底的颤抖,死亡一步一步逼近,他们却束手无策。
“不,也许是杀我们的人!”罗炎结果一节手指看着,这是一节男人的手指,他分不清是谁,但相信不是会林屈逸这一拨人。
对方应该是几个人到了此地刚收拾了柴火准备点燃,不料受到了暗中窥视的狼群袭击,火把刚点上火光还未铺展开,几十匹狼就从背后窜上咬住了他们拿着火把的手,所以罗炎来的时候柴火堆是新垒的,只烧了一点。
算起来他刚才看见的黑影若是带了一群人离开,以他们的速度刚好到这里,想着夜黑时休息一阵子,所以分散开来拾掇树枝,力量一分散,便被伺机而动的狼群把握了先机。
他起身朝着背后的狼群抛出那节手指,狼群闻到了新鲜人肉的味道一哄而上。
趁着狼群的注意力转移,罗炎一手抱起廿九飞冲几步攀上最近处一棵高大结实的树木。柴火不足以让他们撑到天亮,所以今夜只能在树上过夜。
待到狼群争夺玩一小节手指之后回头寻找廿九和罗炎,却发现早已没了他们的影子。
狼,不会爬树……
廿九看着在树下围聚的狼群,泛绿的眸光幽幽地盯着他们,长而空远的啸声一遍遍回荡。
也许他们需要的是一个晚上的休息。
天亮狼群散去之后,罗炎和廿九从树上下来便以最快的速度下山,在山下的小镇子里买了匹马。
受伤的廿九没法子自己驾驭,所以只能两人同骑。
急劲的风,踏沙而行的马蹄,马上的男女无言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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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云昭国的必经之路上,老何的五万人马等来了林屈逸和廿五,却没等来罗炎。
这是第九日。
原本罗炎和他通信时说的是七日之内汇合,然而第七日林屈逸来的时候带来的却是噩耗。
“不可能!”老何一拍桌子对着林屈逸吼道,“国公爷不会出事!你把四源山说得神神叨叨,为何你来了国公爷和沈姑娘却失踪了!”
林屈逸交叉着双手杵着头,眉毛拧在一起,“我也希望罗炎没事,沈姑娘没事,可是那天我们遇到了机关阵,罗炎和沈姑娘被卷进了机关阵中,你知道他夫人廿九当时也是死在机关阵中,廿九还是陀螺大师的弟子都没法破解。罗炎一旦失控,很可能……”
廿五一路上都没讲话,此刻她抬头看着林屈逸,实在没好意思说廿九根本没学过机关阵。
老何一把将林屈逸拽了下来将他摔在地上,骑在他身上抓着衣领一拳挥去,“为什么卷入机关阵的不是你!你是谁!你是先锋,有困难你顶上,他是主帅!要死就要一起死,他若出事你怎么好意思活着!”